迈哈穆德·台木尔
几天过去了。二路电车开往城堡。晚上六点多钟,电车驶过阿兹——马利克大桥,到了布拉克区的中心。街道两侧是商店和咖啡馆;橱窗里的彩灯装饰得五光十色,仿佛在欢迎电车的到来。
电车刚在阿布·里——阿里亚站停下,售票员就跳下车,钻进人群里去了。不一会儿,他捧着两个馅饼回来。饼是米饭肉丁夹馅,还在冒着热气。他给司机一个,自己留下一个……
电车缓慢地继续向前开去。司机和售票员忙着吃馅饼,连上下车的乘客也不顾了。只听到刺耳的鸣笛声和电车的轰隆声一阵阵地响,电车一会儿停住,一会儿又沿着轨道前进。
售票员已经吃了半个馅饼,这时候,他突然担心起来:可别让稽查员看见自己在吃东西。他离开自己的位置,一面吃着饼,到头等车(埃及电车里分头等和二等)上走了一趟。一路上他还卖票,收钱,吹哨子,用刺耳的声音报站名。热烘烘的米饭肉丁馅饼的气味从他那里传到前面去,刺激着乘客的嗅觉。
售票员回到二等车来。他一眼就看到那个穿着褪色的穆拉衣和花色暗淡的、蓝色旧长衫的姑娘坐在那里……他微微一笑,但是这种微笑简直就像狼呲牙。姑娘对于他的这种态度见惯了,仍和往常一样,没有理睬他。忽然她的鼻孔抽动一下,接着就贪婪地吸起热馅饼的香味来。
售票员嘴里的馅饼还没嚼烂,费力地挤出一个字来:
“票……”
电车在阿里——伊沙夫站停下。上来一个背着袋子的农民,他向头等车走去。售票员用蔑视的眼光瞟了他一眼,喊道:“喂,先生,这边!……这边!”
接着售票员走到姑娘跟前,不容分说,对她喊道:“请!给我下车!……”
可是她的两眼只顾盯着那个馅饼,不,更正确地说,盯着剩下的那块馅饼……她在寻思夹馅的滋味,觉得这个人安详地、一口一口咬着馅饼,不慌不忙地咽下去,这是多么幸福啊……
售票员的一声吼叫,把她从梦幻里拉回来。
“你耳朵聋了吗?……请!给我下车!……”
这时,姑娘瞧了一眼背袋子的農民。他坐在姑娘对面,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粗布包,把它解开,低下头去数钱。姑娘满脸赔笑,向农民鞠一个躬,问道:“借问一声,先生,现在几点钟了?”
售票员粗鲁地一把抓住姑娘的瘦肩膀,吆喝道:“你少纠缠乘客,别不害臊!”
农民搁下布包,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什么事?”
姑娘重复了一遍:“请问,先生,现在几点钟了?”
农民把姑娘上下一打量,一边用带子捆着自己的粗布包,一边说:“我不是先生,我也没有表……别找麻烦!……”
售票员把姑娘拉到门口,嘴里唠叨着:“我当着真主起誓,你要是下一站不下车,我非把你扔出去不可!”
姑娘拽着电车上的拉手,对售票员赔着笑脸,想引起他的同情心:“我起誓,一定给钱……”
电车慢下来,就要到达市郊火车站了。但是售票员不等电车停住,就把姑娘一把推了出去,她“哎呦”一声摔倒在马路上。
看热闹的人把姑娘围住,七嘴八舌地嚷着……人越来越多。有一个人安心地说:“没摔伤……没摔伤……”
姑娘很快就站起来了,一只手扶着一个男人的胳臂。有个小贩)中着售票员嚷道:“你对一个姑娘逞威风,也不害臊?!”
另一个人对姑娘说:“你应当找警察去告他……”
一个女人从人群旁走过,她大摇大摆地朝电车走去。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姑娘,幸灾乐祸地说:“活该!”说着就上车了。
姑娘站在那里拍打着穆拉衣上的尘土。从她的动作看得出来,她已经十分疲倦,要不是有个男人扶着她,或许还要摔倒。这个男人很关心地问她:“你怎么啦?”
“我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电车开走了。售票员站在他的位置上,观望着事态的发展,仔细听人们对这桩事情的议论,他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机械地吃着馅饼……他听到姑娘说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就瞧了瞧自己剩下的馅饼,不再吃了。
下了班,售票员沿着穆罕默德·阿里街走去,然后拐入阿里·穆拿沙拉街,走进一家咖啡馆。他每逢休息时间总是到这里来消磨时间。他找了一张小桌坐下,要了一杯咖啡和一袋水烟。喝咖啡时,他一边慢慢抽着烟,一边紧张地思索:说真的,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对那个姑娘这样冷酷呢?为什么要推她?她是不是摔伤了?她为什么不去喊警察呢?
姑娘的形象浮现在他眼前。她天真地望着他,苦苦恳求:“我起誓,一定给钱……”想到这里,他的嘴唇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一幕幕地回忆起和她相遇的经过:他看见姑娘正摆弄着穆拉衣的衣角,拽平了又折,折了又拽平,看见她那件花色暗淡的蓝色长衫,她那匀称而带着青春活力的身材,以及仿佛涂了眉黛的眼睛……
这天他接的是八路电车的班。
时间不停地流逝,八路电在阿里·阿塔巴和沙布拉区之间往返行驶着。哈拿费忙得一刻也不得闲,一会儿上头等车,一会儿到二等车,一会儿又来到司机室。
他手里拿着一块木板,上面夹着各段路线的车票。他用一段铅笔头敲着木板,高声吆喝着:“买票啦……”
电车开到沙布拉郊区。哈拿费倚着车厢,向四处眺望;微风从泛青的田野上吹来,带着一股芳香。他恍如大梦初醒,忽然问起自己:“是真的让救护车把她送走了吗?……”
又过去了几天。哈拿费换了好几条线路,可是最后还是回到二路电车上来。
晚上九点多钟。他在车上给乘客找钱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穿白色穆拉衣的姑娘……他瞧了瞧她,觉得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姑娘也瞧见了哈拿费,脸色顿时苍白了。他不高兴地嘟囔着,朝姑娘走来。姑娘没有别的办法,想要冲出车门,在行车中跳到马路上去。可是售票员一把揪住了姑娘的穆拉衣,嚷道:“你疯了?等电车停了再下……”
姑娘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谢谢你的好意。”她说。
不料,这句话倒把售票员惹火了:“你这个人是软硬不吃。为什么你单找这辆车的麻烦?咱们有什么冤仇?总跟我过不去!……”一位乘客也插进嘴来,他记得这个姑娘从电车上摔下去被救护车送走的那件事,这时他问售票员:“你当时为什么不叫警察呢?”
“好主意,我要是找了警察,不就没事了吗!”
哈拿费接着又去做自己的工作。他卖完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上露出满腹心事的神情。
电车快到站的时候,速度慢下来了。忽然稽查员跳上车来,开始检票。哈拿费不慌不忙地走到姑娘身旁,把一张票塞到她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到了终点站城堡,电车往回开。但是姑娘没有下车,她悄悄地望着售票员,仿佛在问自己:“他为什么不把我送到警察局去呢?”
售票员卖完票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陷入了沉思
姑娘忽然看见售票员带着笑脸向她走来。她连忙说:“下一站我就下车……”
他没有答话,站在她身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姑娘听见他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地问道:“你住在哪儿?”
“你问我住在哪儿做什么,要上警察局告我去吗?”
“你有家没有?”
“我孤身一个人……”
他们又沉默下来。售票员走向自己的位置,取票给乘客,然后又回到姑娘身边。她打破沉默:“你的工作可够累的……是不是?”
“可不是吗,我们从早到晚不得闲。不是在车上走来走去,就是站着不动……我们当售票员的两条腿可真够受。”
“但愿真主保佑你们……”
“如果一个人偶然发了一顿脾气,以后能不能原谅他?”
“当然能……”
“干一天活,累得要死,回到家里,既吃不到可口的饭菜,又没有一张舒服的床,你说这种生活好吗?”
“你家住在哪儿?”
“在阿里·穆拿沙拉街……”
“有家眷嗎?”
“就我一个人……老婆孩子都没有。”
车上新上来几个乘客,哈拿费又去卖票。他的工作真忙。他从一个乘客走到另一个乘客跟前,一走就是好半天。他双手机械地扯票,递给乘客,把钱装进钱袋里……他不时使劲吹几下哨子,不知是求助呢,还是累得深深地喘气。姑娘的两眼一直没离开过售票员。
电车刚到阿布·里——阿里亚站,哈拿费就跳下车去,跑进一家铺子。不大一会儿,他捧着一个米饭肉丁馅饼上了车。从姑娘身旁走过时,他一声不响,把馅饼递给了她。
姑娘惊讶地望了望他,可是他没有停下来,又卖票去了……当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的时候,彼此都笑了。
哈拿费下班了。他把钱袋交给下一班,顺着穆罕默德·阿里大街向阿里——穆拿沙拉街走去……可是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非回头看一下不可。他回头望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但是这时已经满脸含笑了……
走进自己家的那条街时,他留神听了听:后面有人在跟着。
经过一家熟悉的咖啡馆,他加快了脚步,以免被在咖啡馆里喝茶的朋友看见。
哈拿费终于来到家门口……他在门口停住,等着后面的人跟上来……
★【语文与人生】生活在底层。面包是一生的梦想。男女主人公的生活就是一场人生困境中的互相取暖,可以说是一个馅饼的爱情。
★【文本聚焦】文章结尾说“后面的人跟上来”,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