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依到南屋

2019-09-10 07:22刘一诺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19年9期
关键词:念想姨妈姥爷

刘一诺

南屋是姥爷家的老屋,内外两间,是当初姥爷姥姥成亲时盖下的。虽然它夏天不挂纱帘就阴风阵阵,冬天不点火炉即滴水成冰,却是我最向往的去处。

南屋的横梁悬得高,家里有什么“玉盘珍馐”都封在篮子里挂上去,一是为了防老鼠偷吃,二是为了防三张贪吃的嘴巴。姥姥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妈妈最小,是姥爷的心头宝,没什么事是妈妈叫一声“爹”解决不了的。当时家里穷,什么多余的吃食也没有,于是悬在南屋横梁上的一小罐白糖成了妈妈童年时最大的念想。今年中秋全家人一起吃饭时,姨妈指着桌上各式各色的菜肴大发感慨:“现在什么都有了,当年想吃点糖都得让小妮子踩着凳子悄悄地去抹一把。”我笑问为什么总让妈妈去,舅舅拦下姨妈的话:“你姥爷最疼你妈,让她去被发现了也不会挨打。”姥爷听了笑红了脸,姨妈和舅舅尽管嘴上抱怨著父母偏心,可心里想起的,满满的都是当年的白糖的甜。

姥姥干活勤快利落,是出了名的一把好手。靠着这份勤劳,她养大了三个儿女。后来,儿女离家工作,各奔东西,她却依然不得闲,还要继续照料三个外孙孙女。我从小跟着姥姥长大,上树爬屋,在田里疯跑,成天盼着那棵种在南屋前的小梨树结果子。偶尔见到稀奇的小玩意,就藏在衣角下,急急跑回南屋,放在一个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老柜子的抽屉里。久而久之,那里成了我的领地——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南屋在我还未出生之前就已翻新整修,一直到现在爸爸喝醉酒时,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当年他是如何认识妈妈,又是如何在南屋翻新的时候没白没黑地做了两个月的长工,最终以吃苦耐劳踏实肯干的优秀品质感动了姥爷,让他肯把最疼爱的小女儿托付给他。父母结婚的时候还特意与南屋拍了张合照。在那个年代独有的相片质感里,一对新人眉眼透着羞涩,身后的南屋像一位老者站在身后,沉稳而宽厚。

到我小的时候,过年的吃食已经丰富很多。每年腊月二十六,姥爷一定会早早起床,从南屋的墙角搬一堆砖出来,平出一块地方,而后搭一口土灶台。这被认为是对过去一年的敬畏,和对新的一年的期许。用那口大灶炸出来的酥肉、地瓜、豆腐干儿、咸菜丸子,都被整整齐齐的放在一个个竹篮子里,用油布盖好放在南屋里。南屋冬天不点火炉,自然是存放食物的好地方。一起存下的,还有肉皮冻、冻排骨、炖鸡和炖鹅。这些早早备下的年货,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全部上桌。白菜与炸肉同炖,加香醋提鲜。提前腌好的鸡鸭,或者平刀白切,或者斩骨爆炒,出锅前加一把辣椒,给热气腾腾的新年添了不少喜气。此时全家人早已不在乎《春节联欢晚会》演了些什么,他们带着酒后的微醺,大声说笑着。我会在这个时候悄悄溜出去,端着我的小碗,推开南屋的门,冷冽的风混着油炸食物的香气吹进我的脖子。我掀起里屋的锅盖,挖一满勺晶莹透亮的肉皮冻,再轻车熟路地盖好锅盖关上门,跑回依旧喧闹的饭厅,捧着我新年最大的满足,慢慢吃撑肚子,然后在彻夜的烟花爆竹声中,沉沉睡去。

一年又一年,南屋前的小梨树早已结了几次果,酸酸涩涩的。园里早已不养猪和羊了,土地也大半荒废了,只种了些黄瓜及生菜供自家吃。南屋的墙皮也脱落许多,露出里面黯淡的砖和石灰。也许是南屋老了。是啊,大概南屋是真的老了。姥姥也从一个二十岁梳着油亮大辫子的姑娘,变成了花白了头发,佝偻了脊背的老人。姨妈辛苦半辈子,如今也抱了孙子。她整日与姥姥一起,围着那个调皮的小孩子转,被闹得鸡飞狗跳。我也已经长大,再也不是那个得了新衣服就想满世界招摇的小姑娘。那次回去,我被刚满三岁的小侄子拉着,一路拽向南屋。我怕他磕着碰着,手忙脚乱地护着他。他把我拉到南屋的柜子旁,奶声奶气地喊我“小姑姑”,给我看他的秘密宝盒。我不禁发笑,原来这块原本独属于我的南屋领地,已经被他全数占领。他的宝贝玩意里,还有我小时候捡的小石子,背着姥姥偷偷拿的小秤砣。这些东西同南屋一样,是姥爷姥姥生活的见证,是我快乐童年的回忆,如今,变成了小侄子最珍贵的宝贝。

这么些年过去了,姥姥把她的一生掰开了揉碎了,碾成粉熬成汁,像四季的雨滋养着这个家。她送走了太奶奶,含辛茹苦养大了三个儿女,又带大了三个外孙孙女。现在她老了,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再也不能在园里耕作,喂猪养鸡了。现在她回到了村里的老宅,那里有安稳的阳光和平整的地面。年初二回去,村中万家灯火,烟花满天。门外鹅毛大雪,天寒地冻。老宅的窗玻璃上满是雾气,水滴顺着纹理淌下来,四世同堂,温暖幸福。

仿佛只有我记起南屋,记起南屋很孤独。毕竟园里寂静无人,黑夜漫漫。可南屋大概也很满足,毕竟它愿意守在园里,守着生锈的铁锹,守着那棵结不出甜果子的梨树,也守着老一辈辛苦耕作的土地,守着母亲的青春岁月和我儿时的无忧时光。

也许南屋从不孤独,因为它是南屋,是我们一家所有人心里的念想和向往。(指导教师:刘永胜)

【简评】简陋的南屋,之所以成了“我们一家所有人心里的念想和向往”,是因为它承载了世俗而幸福的日常生活,盛满了一家三代间纯真温馨的亲情。南屋已经超越了实体意义上的建筑物,成了寄寓“我们”情感、抚慰“我们”灵魂的精神家园。文章语言朴实,行文流畅,内容充实,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

【他山之玉】

我家的老屋,只是傍山而建的一栋普通农舍。岁月的磨蚀无情,如今老屋的鱼鳞瓦沟里长满青苔,黄泥墙壁粉尘脱落,两扇略显笨重的大门也是油漆斑驳,绽开一条条深深浅浅的裂缝,好似老人额头遍布的鱼尾纹。

我默默地走近老屋。夕阳下,风柔柔地摩挲着路边的草木,没有声响;鸟儿慵倦地栖息在树上,伸出尖尖的小嘴巴梳理自己的羽毛,没有鸣唱。也许它们此刻一如我的心情——轻轻抚摸着深褐色的大门,却不敢推开,怕惊扰了老屋,惊碎了它的梦。

梦里有我的童年。也是在这样的傍晚,太阳渐渐沉落,屋檐下飘落起母亲长一声短一声催我回家的呼唤。我,还有鸡们、鸭们、牛羊们,朝同一个方向——炊烟轻笼的老屋,踏碎了一路残阳。我难以自控地抬眼望望,屋顶的炊烟仿佛还在,柴火饭的香味仿佛还在,飘飘拂拂,又落到了我的鼻尖上。此刻,我真想再像孩提时那样,一路飞跑进屋,猴急地拈起一块香喷喷的白米锅巴塞进嘴里,再听一声母亲骂我“馋嘴猫”……

——周克武《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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