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晓云
5月17日,欧洲委员会最高决策和执行机构部长委员会在赫尔辛基通过一项声明,称“所有成员国有权在平等的基础上参加欧洲委员会两大法定机构即部长委员会和议会大会”,言下之意,俄罗斯可以参加即将举行的欧洲委员会议会大会,并参与到该委员会秘书长的选举工作及欧洲人权法庭法官的选举过程。由此,欧洲委员会实质上恢复了俄罗斯在该机构的投票权。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随即对此表示欢迎,并称俄罗斯将继续履行义务,恢复缴纳会费,留在欧洲委员会。俄罗斯重获欧洲委员会投票权,标志着欧洲机构迈出停止排斥、重新接纳俄罗斯的重要一步,欧俄关系重现曙光,但制约其迅速走近的瓶颈并未打破,解除制裁的破冰之路依然漫长,欧俄关系转暖但难转圜。
与欧盟不同,欧洲委员会是一个面向欧亚大陆的泛欧组织,共有47个成员国。该委员会成立于1949年5月5日,以追求“欧洲合作与联合”为目标,致力于发展民主、人权的“欧洲属性”。欧洲委员会与后来的欧洲联盟(前身为欧共体)关系密切,两者议会每年召开一次联席会议,欧洲委员会的决定亦能反映欧盟的态度和动向。
1992年5月,俄罗斯申请加入欧洲委员会。1996年1月25日,欧洲委员会以遵守《欧洲人权公约》、批准《保护少数民族公约》、用和平方式解决车臣冲突、批准引渡公约、履行裁军承诺等一系列条件为前提,接纳俄为成员国。2000年,因俄持续对车臣实施军事打击,欧洲委员会一度取消了俄代表团的投票权,2001年予以恢复。一直以來,欧洲委员会是欧洲国家与俄对话沟通的重要平台,也是俄罗斯渴求的一张“欧洲身份证”。
2014年4月,欧洲委员会以俄“吞并”克里米亚为由,再次取消俄罗斯的投票权。俄多次要求恢复权利未果,于2017年9月停止向欧委会缴纳会费。根据欧洲委员会的规定,成员国如果连续两年不缴纳会费将被开除。因此,今年成为俄罗斯与欧洲委员会关系的关键节点。2019年4月,欧洲委员会通过决议称,若俄不能及时组建代表团参加欧洲委员会议会大会,并恢复缴纳会费,将被中止会员资格。5月,时值欧洲委员会成立70周年,其部长委员会以声明方式为俄重获投票权铺平了道路。
欧洲委员会重新赋予俄罗斯投票权,是欧洲主动施为,为欧俄关系筑底,避免欧俄关系继续滑落,也为未来进一步缓和关系预留空间。
欧俄长期对抗已成欧洲一大负累。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盟追随美国对俄制裁,并先后八次延长或追加,但制裁非但未能推动乌克兰问题解决,反而导致巨大经济损失,德法两国在俄精耕细作20余年建立的广泛经济联系受到严重打击。虽然欧洲不喜欢俄罗斯这个“邻居”,但邻居是搬不走的,且欧仍深度依赖俄能源供应,双方长期对峙,亦加剧了欧洲安全隐患,限制了欧洲战略机动的空间。对急于重振一体化的欧洲而言,改善对俄关系,寻求解决东部问题的新抓手和新框架,势在必行。去年以来,欧俄互动频频,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统马克龙相继到访俄罗斯。欧洲还顶住美国压力,持续推进“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今年5月6日,马克龙在会见欧洲委员会秘书长亚格兰时表示,尽管俄与欧洲委员会存在分歧,但希望俄能继续留在欧洲委员会。德国外长马斯说,将俄罗斯排斥在外“不符合我们(德国)的利益”。
在国际议题上,欧俄亦有了更多共同话题。特朗普政府上台后,欧美关系不确定性陡升。美在北约问题上持续对欧施压,拿欧洲安全说事,催收“保护费”;在中东地区挑事,不顾欧洲经济和战略安全,单方退出伊朗核协议;在贸易上高举制裁大棒,欧洲经济阴霾频现;在对俄问题上,与普京“眉来眼去”“惺惺相惜”,欧洲越来越担心美俄搞“越顶外交”,令自身战略利益受损。欧洲需要在对俄关系上打造自己的路径,给自己买份新的“保险”。5月21日,默克尔、马克龙和普京举行电话会谈,一致表示将继续在经贸领域与伊朗开展互利合作,切实维护国际和地区安全与稳定。6月11日,马克龙宣称,未来几周他将以法国总统和七国集团主席的身份与普京会谈,并表示欧洲应加强与俄对话,恢复关系互动。
对俄而言,与欧洲撕破脸并非其战略选择,即使在俄与西方关系因乌克兰危机跌落冰点的情况下,普京政府也是尽力争取拉住欧洲,通过能源、领导人关系、制造契机等手段,与欧洲保持联系,拉不住全部也要拉住局部。此次,俄罗斯重获欧洲委员会投票权之后,俄外长拉夫罗夫不吝对该委员会的赞美,高度肯定“欧洲委员会在推进俄国家法律发展、司法体系改革以及解决人道主义问题等方面发挥的积极作用”。
尽管欧俄双方都有改善关系的需求和意愿,但欧俄关系的改善仍面临重重障碍。
欧俄矛盾既有历史文化传统和观念方面的因素,也有双方在现实地缘政治经济利益等方面的分歧。在欧洲人看来,俄罗斯仍是一个非典型的欧洲国家,西欧认为俄罗斯是欧洲的“异类”,中东欧国家则因为历史原因,对俄戒心很重、防范意识很强。欧洲还普遍认为俄罗斯依然是欧洲安全的威胁,不仅造成传统安全威胁,同时利用网络袭击、散播虚假信息等手段,使欧盟受到非传统安全的困扰。默克尔称,“欧洲国家要团结一致,共同应对美国和俄罗斯”。此外,乌克兰问题依然是制约欧俄关系缓和的重要因素。欧盟认为,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以及乌克兰东部的冲突侵犯了欧洲的价值观,破坏了欧洲秩序。因此,欧盟不会轻易向俄罗斯让步,仍将维持对俄罗斯相关公司和个人的经济制裁。
欧洲内部对俄政策分歧严重。此次欧洲委员会重新授予俄罗斯投票权已招致乌克兰的强烈不满,乌克兰外长拒绝参加欧洲委员会做出相关决定的部长会议,其驻欧洲委员会大使在推特上发文称,有六个国家和乌克兰一起对欧洲委员会此举投出了“嘲笑的反对票”。作为欧洲最具代表性机构的欧盟艰难达成对俄制裁协议并一再延展已属奇迹,说明欧洲内部主张对俄缓和的声音不占主流,力量有限。欧洲政治碎片化的倾向还在加剧,政治议题内倾化明显。5月,欧洲议会大选,亲俄的民粹力量并未如预期那般获得一场“翻天覆地”的大胜,这在某种程度上也预示着,在对俄政策上,欧洲近期做出重大调整的可能性不大。欧盟不希望双边关系的天平彻底偏向“对抗”的一边,但也不会急于寻求对俄关系“峰回路转”。
欧俄走近从根本上并不符合美国在欧洲的利益和全球战略布局,美国不会任由欧洲在“战略自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不会坐视俄罗斯对欧洲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对美国而言,只有维持欧俄之间矛盾,必要时会重新挥舞“安全大棒”,方能掌握欧洲地区的战略主导权。近期,美退出《中导条约》,俄顺势亦退,在冷战结束近三十年后,扩军备战的“安全困境”问题再次在欧洲地区上演,亦使得欧洲在短期内必须强化对美军事力量的倚重。
作为大国关系活跃调整的一部分,当前欧俄互动表明双方不愿坐视欧俄关系长期冻结,也有能力维持双方沟通渠道的通畅,及时搭建合适的合作平台。但从总体而言,欧俄结构性矛盾短期内难以消除,乌克兰等关键性问题尚无解决良方,美国仍将左右欧俄走近的节奏和距离,欧俄关系改善之路仍很艰难。
(摘自《世界知识》2019年第13期。作者为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国际战略研究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