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
敦煌莫高窟,作为中国给予世界独一无二的礼物,正以一种缓慢的、不可逆转的态势在消逝。而樊锦诗穷极一生守望着莫高窟,这一守,就从青丝到了白发。
樊锦诗出生在北京,成长于上海,父亲是个工程师,曾在北京大学当过两年讲师。
樊锦诗在上海生活时,父亲常常带着她去博物馆、展览馆,欣赏艺术大师作品,在那里,她看到过敦煌壁画美术展览。从那些灵动作品中,她感受到了壁画的美,便有了“一睹敦煌真面目”的念想。
24岁那年,她作为北大的学生,终于有机会去敦煌实习。“灿烂的阳光,照耀在色彩绚丽的壁画和彩塑上,金碧辉煌,闪烁夺目。整个画面,像一幅巨大的镶满珠宝玉翠的锦绣展现在我们面前,惊心动魄。”在那片砂石纷飞的戈壁大漠中,当敦煌艺术作品真正呈现在眼前时,她和同学们被那些千变万化的壁画迷住了_看了一个又一个洞窟,琳琅满目、云蒸霞蔚的佛国世界,沉浸在洞内神仙世界、艺术殿堂,全然忘记洞外飞沙走石、黄土漫天,甚至洞外的一切。
但是,对于生在北京、长在上海的樊锦涛而言,敦煌恶劣的自然条件,同样使她震惊。住的是土房、吃的是杂粮,缺水断电,洗澡成了极为奢侈的一件事。没有商店,听不到收音机,看的报纸也是十多天前的。
樊锦诗,1938年7月生,浙江杭州人,“文物保护杰出贡献者”国家荣誉称号获得者。现任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研究馆员。
这里的工作环境也是异常艰辛。每天要进入洞窟的唯一途径,是攀爬挂在悬崖峭壁上的蜈蚣梯子。一根绳子直上直下地在悬崖上吊着,沿绳一左一右插着脚蹬子。每次爬梯子时,她都心惊胆战,跟耍猴子似的,在梯子上左晃晃、右晃晃。为减少爬梯子的次数,她改了早起喝水的习惯,这样整个上午都不用上厕所。
因为水土不服、营养不良,她提前结束实习,回了学校。但石窟艺术的博大精深,仿佛有一种很强的磁力,牢牢地把人吸引住。所以当毕业分配,领导点名要她去敦煌的时候,她同意了。父母得到消息后,考虑到她身体不好,又是个女孩子,坚决表示反对。家里人给学校写了_一封信,要求尽量不要分配她去敦煌,信没寄到学校,就被樊锦诗自己扣下了。
就这样,樊锦诗来到敦煌文物研究所工作,随后被分到考古组。
1967年,樊锦诗和大学同学彭金章结婚。彭金章的家在河北农村,毕业后被分到在东湖之滨的武汉大学,于是志趣相同、情笃意深的两人只好千里鸿雁传书,遥寄相思。
1968年年底,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1973年,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这期间,彭金章一直在武汉大学工作,樊锦诗在敦煌,他们的孩子分别托付给亲戚抚养。每次探亲时,彭金章总说:“一家人常常分作三处或是四处,武汉、敦煌,孩子要么在上海、要么在老家。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你必须离开敦煌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樊锦涛说:“你说得对,但对于敦煌,有许多课题需要我去做,难以割舍。”
樊锦诗和彭金章之间有过拉锯战式的“谈判”。当时彭金章在筹建武汉大学考古专业,有自己的天地,期待樊锦诗来协助。樊锦诗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来敦煌帮我?”直到1986年春节,已经在武汉大学工作了23年的彭金章调到了敦煌研究院,做了一个“敦煌的女婿”。结婚20年之后,他们二人终于在敦煌团聚。这一年,樊锦诗48岁。樊锦诗说:“人生最动荡的时间应该是大学毕业到40岁之间。人到40岁之后,心会比较沉,考虑问题比较现实,也不会想入非非了。”
那个时候的彭金章已经是武汉大学历史系副主任、考古教研室的主任,但为了妻子的心愿,他没有丝毫犹豫,放弃了武汉大学的一切,奔赴敦煌,重新开拓的疆土是原本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考古方向,樊锦诗安排由他主持莫高窟北区遗址的发掘工作。
由于洞窟积尘都是成百上千年积下来的,发掘完一个洞窟后,彭金章就成了泥人,“眉毛眼睛上都是灰土,口罩一天换几个都是黑的,咳出的痰都是黑的……”就是这样,8年里,他几乎用筛子筛遍了北区洞窟里的每?沙土。正是这种执着,让他研究发掘出大批珍贵文物,证实完整的莫高窟石窟寺院是由南北石窟共同构成的,从而使莫高窟有编号记录的洞窟由492个增加至735个。
1998年,樊锦诗出任敦煌研究院的院长。此时,西部大开发、旅游大发展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莫高窟的游客数量也与日俱增。敦煌莫高窟在旺季时每天接待的人数曾达到6000-7000A,而莫高窟每天的合理游客承载量在3000人左右。
一方面,敦煌的保护迫在眉睫,而另一方面,将敦煌的艺术文化展示给世人也是合情合理的,该如何调和两者的冲突?这也正是樊锦诗的烦恼。
有一次,樊锦诗一进洞窟,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洞内空间狭小,随着游客增多,充斥着游客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和汗味。“洞受得了吗?”从此,她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她发现“莫高窟几乎昕有洞窟,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病害。”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接触到了电脑,“那时我就感觉,莫高窟有救了。”“壁画这个文物不可再生,也不能永生”,这个问题促使樊锦诗考虑要用“数字化”永久地保存敦煌信息。65岁的她脑洞大开,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构想,要为每一个洞窟、每一幅壁画、每一尊彩塑建立数字档案,利用数字技术让莫高窟“容颜永驻”,搞一个“数字敦煌”。
“数字敦煌”建成后,可以在游客尚未人洞窟前,先通过影视画面、虚拟漫游、文物展示等,全面了解敦煌莫高窟的人文风貌、历史背景、洞窟构成等。再由专业导游带入洞窟做进一步的实地参观。“这样做不仅让游客在较短的时间内了解到更多、更详细的文化信息,而且极大地缓解了游客过分集中给莫高窟保护带来的巨大压力。”
2017年4月,“数字敦煌”上线,30个经典洞窟、4.5万平方米壁画的高清数字化内容向全球发布。网站还有全景漫游体验服务,轻点鼠标,镜头就会跟着鼠标移动,游客在电脑前,就宛若在石窟中游覽一般。
这项巨大工程落地的时候,樊锦诗已经79岁了_“年轻时上台说不出话,照相的时候就往边上站”。但现在的她在风沙中大声与人争论着,“很多事情逼着你,就会变得非常着急,急了以后就会跟人去争了。”工作雷厉风行,说话单刀直人,做事不留情面,樊锦诗的“坏名声”就这样传开了。
然而,在人都走光了的深夜,她却常常独自在办公室里,紧锁双眉、来回踱步,慢慢消化着那些不同意见。面对争议,她说:“将来我滚蛋下台的时候,大伙能说句‘这老太婆还为敦煌做了点实事’,我就满足了。”
不少人问樊锦诗:“假如给您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您会继续坚守敦煌吗?她这样回答:“我这一辈子非常值得——敦煌莫高窟是那么了不起的文化遗产’能为它服务是我的幸运。如果再让我选择,我也会选择坚守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