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
1980年6月,陕西安康旬阳县小河北烧砖工人在取士过程中,發现一枚汉代银印(图1),颇具历史、艺术价值,现对它略作介绍,供读者赏析。
这枚印高2.55、边长2.47厘米。银质,龟纽,正方形印面。龟鼻唇上卷,长目圆睁,小口轻启。龟首奋力上扬,四肢紧踏台面,凝神聚气,将全身的力道全部集中于背部,从而导致龟背高高隆起,给人一种气沉丹田、蓄势待发的感觉。龟背线条疏密有度,铸印工匠用几何纹表现龟甲,用小圆圈纹表现龟斑,纹路清爽简约,寥寥几刀就将一只活脱脱的乌龟形象刻画出来,尽显灵动之气(图2)。
印体方正端庄,四边虽经岁月蹉磨而留下斑斓的痕迹,但并不失沉稳大气的美感。印文采用标准的汉隶阴刻而成,共12字,从左至右竖分3行排列,每行4字,印文为“使掌果池水中黄门赵许私印”,笔道简洁利索,柔中带刚,毫无拖泥带水之感,尽显制印工匠的深厚功底(图3)。这是一面十分难得的印中精品。
印文中“使掌果池水”,当断句为“使掌果、池水”,《后汉书.百官志.少府》载,钩盾令下属有苑中丞、果丞、鸿池丞,皆为秩比二百石的宦者。本注云:“苑中丞主苑中离宫。果丞主果园。鸿池,池名,在洛阳东二十里。”所以印文中的“果池水”即当指服务于东汉皇室的“果园”“鸿池”。“使掌果池水”,意即皇帝命令赵许以中黄门的身份掌管这两处为皇家服务的内务机构。
一般来说,龟背隆起的印章多见于两汉之交,与这枚印形制相似者有西汉晚期的“孝弟单右史诩”印、新莽时期的“敦德步广曲侯”印章等。所以乍一看,这枚印章的年代似乎应该定在两汉之际为宜。
然而从印文内容来看,情况远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印文中的“中黄门”是为宦者,据《后汉书.百宫志.少府》载:“中黄门,比百石。”本注曰:“宦者,无员。后增比三百石。掌给事禁中。”又据应劭《汉宫仪》:“诸侯王,黄金玺,橐驼钮。列侯乃至丞相,太尉与三公,前后左右将军,黄金印,龟钮。中二千石,银印龟钮。”按说
个秩级仅为三百石的中黄门宦官是根本没有资格使用中二千石才能使用的龟纽银印的,然而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形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这枚“赵许私印”上。对此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种情况只能发生于朝纲紊乱、宦官势力无法五天的东汉晚期。东汉自汉顺帝以后宦官势力急剧膨胀,至桓、灵二帝时期臻于极致。所以再细化一点,这枚印章的年代当在东汉晚期顺帝至灵帝之间,而不应该早到两汉之交。
这是一枚私印,一般来说东汉的私印多流行两面印、子母印、三套印,而这枚印章却是银质龟纽,且在印文中标明了一连串的官名、职掌,从中可以看出赵许这位宦官制作这枚印章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私用,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向世人炫耀自己显赫的地位。这类印章在汉印中不乏其例,正如韩建武所言“官名后带人名的印章显然不能成为官府方面的信物,只不过是为官者自炫而已”。同时,赵许在制印时不使用东汉晚期官印流行的平背龟造型,而是采用了两汉之交的隆背龟的造型,恐十白是赵许既要显示自己的赫赫威势却又不敢公然与其时的中二千石官印并驾齐驱,故而采用了一种与时代不符的复古造型,显示出了一种自大与自卑相互交织的复杂心态。
既然一个秩级仅为三百石的小宦官能够染指中二千石官员才能佩带的银质龟纽印章,在此我们有必要对东汉宦官之祸的根由作一简述。东汉立国之初,汉光武帝一改以往宦官由阉人、士人杂充的局面,全部用阉人代替士人。汉明帝至殇帝延平年间,宦官势力开始坐大,人数增多,据《后汉书·宦者列传》载“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黄门二十人”,衣冠服制也由西汉时期的“银铛左貂”变为“金铛右貂”。尤其是汉殇帝时期邓太后临朝听政,由于系女主不便与外廷沟通,不得不依仗这些阉人传递内外消息,宦官渐渐由原来“掖庭永巷,闺牖房闼”的仆从贱役转变为“手握王爵,口含天宪”的权豪显贵。
东汉时期宦官势力逐步坐大的标志性事件主要有三次:第一次是在汉和帝时期,汉和帝幼年即位,朝政大权落入外戚窦宪家族之手,后来随着和帝年龄的增长以及窦氏家族的飞扬跋扈,逐渐引起和帝的不满。但是当时由于朝臣当中大多数都是窦氏家族的心腹,和帝没有可以依靠的得力人手,就只好依仗身边担任钩盾令的宦官郑众开展对窦宪的斗争,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在郑众的一手策划下,和帝一举荡平窦宪家族,结束了朝政归于窦氏的局面。由于郑众夺权有功,“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宮卿之位”,这是东汉宦官干政的开始。但这时期由于皇帝控驭得法,宦官势力还未能形成气候,大多数的宦官都能尽忠为国,忠勤王事。
到了汉顺帝时期,形势就变得曰益严峻了,顺帝刘保担任太子之时,由于顺帝的父亲汉安帝的皇后阎氏勾结安帝乳母王圣、大长秋江京、中常侍樊丰等奸臣的馋害,刘保一度被废为济阴王。汉安帝驾崩之时,由于失去太子身份,顺帝不得上殿亲临梓宮,悲号不食。太子的这种惨淡的遭遇赢得了内外臣僚的同情,于是在以宦官孙程、王康为首的19人以及部分朝臣的协同下,发动宮廷政变,一举铲除阎氏外戚势力,顺帝刘保得以重登大宝。后为报答宦官的拥立之功,汉顺帝将孙程等19名宦官一日封侯,至此宦官的势力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及至于桓、灵二帝时期,宦官势力臻于极致,桓帝依靠宦官诛除大将军梁冀,依照顺帝故事,将为首的5名宦官一日封侯,世称之“五侯”,“自是权归宦官,朝廷曰乱矣”(《后汉书.宦者列传》)。灵帝时张让、赵忠等宦官12人皆为中常侍,封侯贵宠,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贪贱,为人蠹害。昏聩的汉灵帝深受蒙蔽,甚至一度发出“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后汉书·宦者列传》)的无耻谰言。这些刑余之人参与朝政,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贪赃枉法,茶毒郡国,“举动回山海,呼吸变霜露。阿旨曲求,则光宠三族;直情忤意,则参夷五宗”是《后汉书》对宦官播荡社稷,茶毒忠良的真实写照。也正是在这样变态的政治格局下,才会产生赵许这个位卑职小的中黄门宦官能够佩戴标识二千石的龟纽银印这样的政治怪胎。
这枚印章不出土于东汉的京师洛阳,而是发现于距离洛阳千里之外的陕西旬阳,它是说明了印主赵许是旬阳人?还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赵许将印章遗落在了旬阳县境内?由于赵许其人史书无传,真相如何我们已无从知晓。但是从这枚龟纽银印身上,我们既看到了银光宝篆间折射出的艺术光芒,又看到了赵许这位得势宦官的嚣张气焰,这却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