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延华 索南才让
何延华:才让老师好,很高兴能对你的小说创作做一次访谈。读了你的作品,又了解到你的一些经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走向写作这条道路的?
索南才让:我自己有时候也好奇这事。我小时候其实是一个很坏的孩子,做过很多伤害别人的事情,无论是短短的几年学校生活还是后来的放牧生活我都在闯祸,都在干一些“坏事”,我想如果不是文学,如果不是文学突然插入我的生活,我可能就一直那样下去了,因为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会令我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文学拯救了我,是写作约束了我。我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一团糟糕的火苗,但文学将其制服了。
我第一次读到让我迷醉的文學作品是辍学之后,那应该是我十四或者十五岁。我在叔叔家里看到一本没有封面和开头的几十页的书,我拿起来,随意地读了一段,就觉得很有意思,因为里面的内容是我以前没有接触过的,武功、侠客、江湖。这些东西正是我那个年龄段最需要的,于是便完美地契合了。我拿着那本书去放羊,那是冬天,而且还是一个黄沙漫天的日子,但我一整天都没有时间去关注别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羊群在哪里。那是我真正意义上阅读的开始,如果没有这个开始就不会有后来的写作的开始。所以我的写作是从那次阅读开始的。
何延华: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索南才让:之后的差不多十年,我都在阅读,越来越贪婪地阅读,不放过看到的每一本书。那真是一段黄金时期。到了二十几岁,突然有一天坐下来,写了我的第一个短篇小说,叫《沉溺》。
何延华:是因为有了写作的欲望吗?
索南才让:我觉得在我想要写作之前,我的潜意识已经有了准备,然后传递给了身体,是我的身体第一个做出反应,我的手指已经在跃跃欲试,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写了小说的第一个句子。说得很玄乎,其实真的就是那样。
何延华:你通过阅读、思考和写作完成了自我教育,实现了自我成长,令人钦佩,也体现出你写作方面的不凡才华。那么,作为一个牧民,一个草原人,你的生活对你的创作有多大程度的影响?
索南才让:很大,应该是完全在影响我的创作。我的作品几乎没有例外地全部是写草原的。过去、现在是如此,估计将来也会是这样,这个谁知道呢?但问题是如果把我的某些小说的背景换成是都市,也是成立的,并不会废掉。就是说我的小说其实也没有锁住地域来书写,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换一种方式,但这是自欺欺人。问题是那些熟悉的东西是最先被抓住的,然后你意识到有问题,你放手了,但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没有放掉,其实你还是在写你熟悉的。一个作家不可能去写完全陌生的事物,因为如果他不知道,就不存在书写。
何延华:本辑五个短篇小说《巡山队》《追击》《德州商店》《塔兰的商店》《热水商店》,语言简洁,但阅读感受非常深刻和丰富,有短篇小说的力度、深度和原初的美。你对短篇小说有什么理解?请略谈一二。
索南才让: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但不会全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去创作,如果按照一二三四的条条框框就能创作出好作品,就不存在教不会的问题了。不管是短篇小说还是长篇小说,我觉得首要问题就是语言。读者如果对你的作品第一页都读不下去,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你的语言不行。再好的故事都要有包装,语言就是包装。好的语言怎么来?当然需要锤炼,这就是技巧了。短篇小说的技术问题是硬件,得训练。但不要妄想技术有一天会至臻完美。我不相信有技术完美的作家,所以我会尽力写出最好的状态。我更注重小说中的灵动性,这个不好说,有时候会适得其反,但一部小说如果写的太完满,读者就会感到遗憾,因为没有他要插足的余地。读者也是作者,他在阅读当中会对你的小说进行再创作,这样才有意思。
何延华:你的小说中频繁地出现喝酒、打架等事件,还有酒馆、商店,这些是否有什么象征意味?
索南才让:没有象征。我不喜欢象征,我觉得象征其实是一种变质的东西。小说中出现的这些场景都是自然而然的,是现实生活可能没有但小说中却真实存在的。
何延华:你对爱情和性的描写有点残酷,甚至是粗暴,为什么?
索南才让:我不记得我描写过性。
何延华:有的。
索南才让:如果有,而且给了你那样的感受,我还真是有点惊讶,我的小说可能会有点冷,或者硬邦邦的,但我不认为会粗暴,即便是关于性的。事实上我可能蜷缩在性的对面,不知如何面对。是的,我的小说里也缺乏爱,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搞清楚这个。
何延华:之前你说你是一个坏孩子,你怎么定义这个“坏”?
索南才让:孩子的坏其实挺可怕的,你想想,一个孩子冷漠地去做一件坏事,而且很可能是一件危及别人生命的坏事,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单纯地为了好玩去做,而且也没有对后果的认知,这多可怕?
何延华:嗯,你是说人之初性本恶。
索南才让:我认为人之初始是没有善恶的。善恶都是成长中的事情。
何延华: 所以你的小说总是有一种不确定性,总是呈现一种成长的态势。
索南才让:难说,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细致地分析过自己写的东西。我写作的时候会有想法,但随之会泯灭在其中,事后,后来我再回忆,只能有点模糊的印象,但具体的想不起来,全部被写作的惯性带走了。
何延华:你写作的习惯是什么?你会在帐篷里写吗?
索南才让: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帐篷里写的。就是在我写作之初的那几年,我一边放牧一边写作。但因为没有电,不能用电脑,所以我的大部分短篇小说都是手写的。有一年夏天,我在夏牧场的两个月里,手写了六部短篇小说。那以后,再无法那样写了。
何延华:是因为灵感的问题吗?
索南才让:也许是,总之再也没有那种状态了。
何延华:那现在呢?你是什么样的写作状态?
索南才让:现在写得越来越慢。而且阅读的时间会占据大部分写作时间,就是说我有六个小时的写作时间,那么我可能只写一两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阅读。
何延华: 这样其实很好。
索南才让: 对。毕飞宇不是说了吗,阅读的才华就是写作的才华。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他的另外一个观点我也特别赞同:“除了作家的直接经验,其他间接经验都是来自阅读。”
何延华: 所以你的阅读才会越来越大。
索南才让: 阅读量大不是问题,问题是深层次的理解。要学会解剖。有些书不解剖你什么也学不到,但有些书你一解剖就支离破碎,你同样什么也学不到,所以你就要具备阅读的才华。
何延华:那么你具备了吗?
索南才让:我估计没有。但有时我读到明悟了,又觉得自己有这个才华。不过这也分书籍,我不可能对一本数学专业书有才华。
何延华:你现在有写作计划吗?
索南才让:当然,正在为一部长篇小说做准备。但在这之前,马上要动笔写一部中篇小说,已经构思好了。
何延华:能否透露一下?
索南才让:只能说是一匹赛马的故事。
何延华:马也是你的作品中常见的。
索南才让:某种意义上我是在以人的方式过着马的一生?
何延华:怎么说?
索南才让:我觉得我应该有过一匹马的生命。我上辈子应该是一匹马。
何延华: 我觉得这和你是一个蒙古人,一个牧人有关系。
索南才让: 所有的蒙古人上辈子都是一匹马。
何延华: 所以你的这部中篇小说是关于你所理解的马的一生?
索南才让:是也不是。因为即使在我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我的眼前依然清晰地有一匹马,那就是我。我偶然会感到疑惑,我可能在某一匹马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生,所以才会觉得我是一匹马。
何延华: 写作约束了你,也成就了你。祝你创作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
索南才让: 谢谢!
责编:周朝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