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微
我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写诗的。这一年,成绩并不算差的我留级了,因为父亲认为,盖房子打地基最重要,养孩子也一样,多上一年,学得自然更扎实。再学一遍自认为都会的东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于是,我有了大把的课外时间。
邻居老伯是收废品的,除了破铜烂铁之外,他还收过期的报刊和惨遭遗弃的书籍。我一得空便钻到老伯家,扒拉着找自己喜欢的书刊。路遥的《人生》便是我在这里挖出来的。那些天,吃饭、走路、上厕所我都捧着这本书,虽然并不能很好地理解爱情和人生,但阅读时不由自主投入其中的惦念、愤懑和悲悯,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阅读,让那些我好奇的故事和向往的人,像萤火虫一样晕出光来,我感到内心变得丰富又坦荡,饱满且柔软。我喜欢上那种书面的表达,开始有倾诉的欲望,我开始写诗,准确地说是通俗易懂的打油诗。在左邻右舍不遗余力地口口相传中,所有人都喊我“诗人”。我无所谓,与其说那是个不懂羞耻的年纪,不如說心怀微光的人总是勇敢得鲁莽。
直到有一天,我的文章出现在很多人家都会订阅的日报上。父亲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这文章是不是你写的?”我一边心虚地接过报纸,一边瞟了一眼父亲,他的脸上涨满了绷不住的期待。得知文章是我写的时,父亲只点了点头就出了家门。我抬头看见夕阳下他背影里深埋的喜悦,像塌方似的晚霞轰然而至,铺天盖地地渲染了整个天空。
多年后,我走过山长水阔的世界,写下清晰光明的文字,依然坚信老伯家堆满废旧书刊的院落和父亲那个塌方的背影,皆是我人生伊始最大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