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壁画与陵墓壁画是中国壁画的两大主流,如敦煌佛教壁画、永乐宫壁画及汉墓石室壁画等,早已闻名遐迩,享誉世界。然而,在中国岭南地区,尚存一批数目众多的既非宗教又非墓葬的古代壁画,其内容又与传统文化相关,故被称为“墙上的教化”,这就是清代广府壁画。
清代广府壁画,是指绘制于广州及周边地区祠堂、神庙和民居等传统建筑内的大量壁画,年代为清代至民国时期。其年代最早的可追溯至清朝嘉庆时期,如佛山市顺德区北滘镇黄龙村谈氏宗祠壁画,绘于嘉庆十六年(1811年)。
广府壁画数量庞大,一个单体建筑上少则数幅,多则上百幅,如深圳市宝安区沙井街新桥村的曾氏大宗祠的壁画约有两百幅。据2007年至2011年的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结果显示,在广东省已登记为文物的两千两百一十九座古建筑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建筑还保存着清代壁画,仅广州地区就有一万幅之多。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广州陈氏祠堂也位在其列。
墙头国画
广府壁画,俗称“墙头画”或“泥水画”,多绘于建筑前厅内外墙和室内的墙头。这些墙头画多高约一米、宽数米,大都绘有画框,花花绿绿,艳丽夺目。与宗教壁画的庄严法相或陵墓壁画的高贵华丽不同,广府壁画充满着世俗气息,其内容主要为人物、山水、花鸟及书法作品。
广府壁画的山水、花鸟画层次分明,线条圆润流畅,画上多题有脍炙人口的古代诗词小品,与传统山水、花鸟画一脉相承,主要起装饰作用。书法内容则多是中国古代著名诗人的代表性作品。然而,最能体现广府壁画特点的要属人物画。
广府壁画的人物画多是今人耳熟能详的文史典故或文人趣事。如《赏菊图》描绘的是陶渊明赏菊的故事。又如《金带围》(也称《四相图》)画的正是宋代沈括《梦溪笔谈》中的“四相簪花宴”典故,宋代王安石等四人在扬州赏一种名为“金带围”的极品芍药花。再如展现东汉刘向刻苦读书的《燃藜图》、宋代大文豪苏轼与红颜知己琴操的《东坡听琴》,以及刘备三顾茅庐的《三聘诸葛》等。
在这些生动形象的人物画中,画家们通常是选取经典故事中的精彩片段加以构图,描绘出故事主人公和主要情节,再以简明扼要的款识写出故事梗概,用意明显:方便乡民赏阅、学习,实现“教化”。
在类型上,广府壁画主要分为工笔彩绘和水墨两类。花红柳绿、色彩斑斓的工笔彩绘画占其中的绝大多数。壁画多采用传统的重彩设色的技法,用笔清新、纤细,敷色艳丽。如位于广州市番禺区化龙镇塘头村恭敬里2号建筑中的《花鸟图》,作于光绪十八年(1892年),此画以不同色彩画出三种花卉,与花丛间的两只小鸟构成一幅天然景色,情趣盎然,宛若天成,极富装饰效果。
只有在《教子朝天图》的“飞龙”上,才能找到水墨技法的痕迹。《教子朝天圖》是清代岭南地区民俗工艺中常见的传统绘画题材,多出现于宗祠壁画中,且一般绘制在建筑最重要的正门上,可见此题材在当时民间社会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广府壁画的《教子朝天图》中,画家们如同在宣纸上泼墨一般,在白墙上用浓淡墨色的变化来表现天空乌云密布的景致,使画上的飞龙展现出腾云驾雾、见首不见尾的效果。用这种水墨技法画出的龙也被称为“水墨龙”。
在中国历史上,文史典故、书画墨宝多是士大夫文人的“专利”,普通老百姓难以接触。然而,这些随处可见的广府壁画却将二者合二为一,将传统文化中的经典进行图解,并使其冲破文人雅士的书房,陈设于大庭广众之中。对于广大基层民众来说,这不可谓不是一种普惠。
基层“教化”
如上所述,广府壁画的内容多与传统文化相关,却与建筑性质无直接关系。祠堂壁画,画的不是自家祖先,古庙壁画也无涉本庙神明。如《赏菊图》,并非只出现在陶氏祠堂,在其他祠堂亦有所见。天后庙上画的也不是天后神像及其事迹。这难免让人觉得广府壁画毫无“章法”。实际上,这背后有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清朝广府地区要在宗祠等建筑中绘制壁画的原因。
广府壁画多成于清朝中后期,当时的社会基层管理相对自治,即所谓“国权不下县,县下唯宗族”。特别是康熙以后,岭南地区实行“粮户归宗”的政策,由宗族乡绅直接管理国家粮税征收。政府管理的缺位使乡绅组成的“乡约”成为基层社会实际的权力所在。而对乡绅们来说,维护基层社会秩序显得尤为重要。
宗族乡绅们纷纷编写族谱,建立庙宇,绘制壁画。他们既以此标榜自己的身份,表明他们承继着传统文化、享有受国家认可的正统权力,以获得当地居民的认同,又借此“教化”居民,以维护当地秩序。
因为这些祠堂、神庙等建筑在乡村社会中具有崇高的地位,其上的壁画自然不能马虎,也绝非等闲之辈可绘,故为后人留下了大量的国画精品。当时,宗族乡绅们多是延请当世的名家大师来作画。这从广府壁画的名款中可窥一二。
广府壁画上多有画家名款和年款,是中国唯一留下壁画家名字的古代壁画。壁画家们的题款,交待了壁画含义和内容,并标示作画时间和画家名号。目前所知的广府壁画家最少有百人。
从现存作品来看,壁画家之中不乏技艺高超者,如清末岭南壁画大师杨瑞石、黎浦生、梁锦轩等人的许多作品在今天仍有着震撼的艺术魅力。当时,一些望族祠堂以请到这类画家为荣,如广州陈氏祠堂就是请杨瑞石来绘制壁画。可惜的是,今天陈氏祠堂中杨瑞石的壁画已不见踪影,现存的两幅壁画已是后人所绘。
广府壁画,是广府地区基层社会民间文化的组成部分。一幅幅壁画如同一份份文书档案,展现了民间社会传统文化的积淀和鲜活的文化生态,是另一种“地方志”。
黄利平,广州市南沙区文物管理所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