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铄
细算来,离家已经有十二年了。
当然,不会像古人所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鬓毛催。但福建的口音却也是去的七七八八了,问自己像哪里人的时候,多是能听出南方口音,当说到老家福建,大多人讶异,不太像呀。问福建哪的,回答永安,知道的人几乎没有,说三明(永安为三明市代管县级市),知道的人多些,但聊起附近有个地方,就尽人皆知了。
是哪?沙县。
沙县小吃遍布全国各地,沙县人多以此为豪,而永安人有自己的骄傲,在特殊时期,永安曾是福建的省会,老一辈在聊天的时候常常会说起,这座山有防空洞,那座山有烈士陵……
小时候走山串巷,传言成为故事,故事成为记忆,记忆被时间风化模糊了,像是光斑偶有提及便精彩了。
长大之后阅读相关文件才逐步了解,成为省会有一部分原因是永安的地理条件,群山环绕,易守难攻,但也限制了永安的发展。朋友是做地方特产生意的,新鲜产品往往做得少,不少永安的特产都是在当地才能尝到,橘生淮北则为枳,出了地界,口味便面目全非了。
行路难
记得初到南京时,没有直达福建的动车,逢寒暑假回家,坐的是T字头的车,这车时速不慢,可是逢站必停逢车必让,得23个小时才能到家。
那时的日子真是慢啊,晚上10点多上车,睡一觉,醒来时车窗外通常是温暖的阳光。
大约在中午的时候,火车会停在上饶站。上学时管控并不严格,车站里许多叫卖特产的小贩,不少小贩还趁着停车空档,提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厚厚的白色棉布,有人要买就掀开,保准热乎,而鸡腿的香味顺着空隙飘出,到现在都记得那味道,可惜前几年线路被停,旅程里的美好也只能回忆了。
之后就是动车的时代,从南京出发试过4种转车方式,南京——武汉——三明北;南京——杭州——永安;南京——福州——三明北;南京——南平北——永安。路途奔波周折,最后选择了从南平北走的路线。
从南平走还得乘汽车回家,值得庆幸的是,路上风景极好,树荫,湖畔,竹林……大巴发动机的声响,伴着风,和阳光一起浮沉,像是梦境。
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大吃一顿,拖着行李箱也无所谓了。
3点多正是半饱未饿却嘴馋得不行了的时候,冲到大小街或是豪门御景附近,那里有很多小吃,叉叉粿几乎是第一选择。老板做了近20年,10来年没有涨过价,3元一碗,5元对于女生来说就可以吃得很饱了。用大米磨成浆水,再将浆水调匀倒入铁圆盘内,浮于大锅开水上蒸熟,然后卷成筒状,放凉便做好了,做法听来简单,却是极考验手上功夫的,粿条要均匀,如果有气泡口感便差了,更重要的是蘸料,特制的酱油加上永安黄椒,软、糯、鲜、香、辣,从嘴里到胃里,整个人都舒服了。
一座城市有趣的部分更多在不经意的市井之间,街边店大桶锅冒出烟火气,人与人擦身而过相视一笑,又或是多年前的青砖青苔静默无声……
永安的市井显得有些懒散。傍晚的小摊,合着夕阳的颜色,热腾腾的汤水冒着白雾,耳边是滚油炸物的响声——刺啦刺啦,似乎遵循着某种节奏,如一段乐章。人们坐在路边搭起的简易棚子里,折叠桌、塑料椅,桌面干净,椅子老旧却也是精心擦过的,粗糙中透着细腻。牛肉丸、蛋饼、四果汤、油饼……冷热甜咸,应有尽有。
武陵人远桃空在
永安旅游发展不算太发达,但胜在资源丰富,自然资源有4A级景区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桃源洞、鳞隐石林等,文化资源有被称为“闽中瑰宝”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槐南安贞堡等。
特别喜欢桃源洞这个名字,学《桃花源记》时读到文中“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这一段,总会想到初至桃源洞时的景色,两峰之间裂开巨罅,山峦如天然的庇护之所,将景色隐于层峦叠嶂之中。
进入景区便能看到石壁上“桃源洞口”四个大字,每字两米见方,大字下是明万历年间,辞官回永安的名士陈源湛于1605年所题的一首七律《桃源洞》诗:
介破巉岩一涧流,探奇乘涨弄扁舟:、
悬崖高削千寻玉,幽壑寒生六月秋。
点岫烟云闲去住,忘机鸥鸟自沉浮:
武陵人远桃空在,临眺踌躇意未休。
桃源洞的一线天远近闻名,是国内最窄、最长的一线天;它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冠为之最,全长127米,高68米,台阶206个。前80米平均宽度约为0.5米,最窄处仅0.4米,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后47米一人可正身而过。著名旅行家徐霞客对这一情景如是描述:“上辟山巅,远透山北,中不能容肩,盖之乃受,累级斜上,直贯其中。余所见‘一线天’数处,武夷、黄山、浮盖,未曾见若此之大而逼、远而整者”。
每当节假日,到一线天的游客数量不少,因道路窄小,要通过只能缓步慢行,最怕卡在中间进退不得。若是有闲暇,花一天时间在桃源洞游玩,还是挺惬意的。相较于嶙岣景致,反倒更中意僻静小路,阳光静好,沿着山壁的苔藓泛着水汽,让人安静下来。这不正是旅行的意义嘛。
在记忆里总觉得永安城市的状态如陶渊明笔下描绘的世外桃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游客?归人?
大多时候不愿用旅游的心情对待家乡,可出外多年的自己的确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记忆中的永安总会被拉回儿时,细致的绿,细致的景致。对于夏天的画面是一致的,清澈的水渠,架着粗糙的木板桥,蝌蚪游着,偶尔浮萍被手指打沉。爷爷家住的楼房盖在半山腰,不喜欢走大路的我,反而喜欢沿着顶上的小路往下走,不小心被芒草割到,细细的伤口,像是美丽的纹身图案;绿色的小知了,潜伏在草丛中,仔细看着一抓一个准,还有大约2米粒长的蚱蜢,夏天里躁动不安,四处乱蹦。
后来山脚下要建学校,边上的山被炸平了,以前的小水渠变成了橡胶跑道,曾经绿油油的一片,变得红彤彤。上学后时常坐在操场边看着爷爷家所在的楼,回想小时候。现在连爷爷家也被拆了。
新开发的楼盘,新搭的栈道,新建的动车站……每一条知道名字却不认识样子的街道,每次回家只能一步步行走,用36码的那双脚去丈量城市的广度。越来越现代化,与外界接壤,却不再是怀念的,小时候的,平凡又质朴的样子。
害怕呀,恐惧呀,曾以为是永不变化的归途,却走得比记忆淡忘的速度还快。
当然也有不变的。最念念不忘是永安的早餐,热腾腾的粿条,配上活肉、套肠、鸭血……一整天就元气满满了。乍听起来荤腥过重,可实际上却十分爽口,在这里许多粿条店都有10年以上的店齡,每家的酱油浇头都是特制的,各有各的拥簇。时常在外的朋友间开起玩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家粿条店,谁都说服不了谁。
还是有遗憾的吧。我没有陪同这个美丽的家一同成长,反而是多年后无意中窥见它的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