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三中委

2019-09-10 07:22刘以顺东涛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陈延陈独秀

刘以顺 东涛

“少年人生,叫他自创前途可也”

在陈松年记忆里,第一次见父亲是在监狱里。父子多年不见,陈松年不免伤心落泪,而陈独秀眼睛一瞪,第一句话是:“没出息!”

陈独秀有5个儿子:陈延年、陈乔年、陈光美、陈松年、陈鹤年(后改名陈哲民);两个女儿陈玉莹和陈子美。其中,陈延年、陈乔年、陈松年、陈玉莹为陈独秀和结发妻子高晓岚所生,陈光美、陈鹤年、陈子美为陈独秀与第二任妻子高曼君所生(陈光美至死也未承认自己是陈独秀之子)。

这7个子女中,陈延年和陈乔年,同是中共早期领導人,在革命斗争中壮烈牺牲,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

陈延年:“革命者光明磊落、视死如归,只有站着死,决不跪下”

陈独秀常年为革命奔走,无暇顾及家庭。因他从事革命活动,还曾连累家人,危及子女的生命安全。在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失败后,陈独秀遭到通缉,逃往上海。敌人将魔爪伸向陈独秀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陈延年(1898-1927)和陈乔年(1902-1928),并扬言要斩草除根。幸好陈家事先得到消息,让他们去乡间躲避。

随着年龄增长,兄弟俩越来越感到,在安庆这个小地方已学不到更多知识,他们渴望外出求学。他们的这一愿望和志向得到了祖母和母亲的默许。

1915年冬,兄弟俩抵达上海。那时陈延年17岁,陈乔年才13岁。兄弟俩初到上海时,一度与父亲住在一起。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从父亲住处搬出,寄宿于《新青年》杂志发行所店堂,白天在外工作,谋生活自给,“食则夸饼,饮则自来水,冬仍衣袷,夏不张盖,与工人同作工,故颜色憔枯,人多惜之,而怪独秀之忍也”。

高君曼看到孩子这般受苦,“流涕不已”,托人向陈独秀说情,让两个孩子在家里食宿。陈独秀说:“妇人之仁,徒贼子弟,虽是善意,反生恶果。少年人生,叫他自创前途可也。”

不久,陈延年、陈乔年都进入震旦大学读书,陈独秀托亚东图书馆经理汪孟邹从他的稿费里按月支付给每人每月5元钱的生活费。

陈延年、陈乔年很快就成长为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1923年3月,中共党组织送陈延年、陈乔年等12人到莫斯科东方劳动大学学习。据当年的同学回忆:

陈延年平时沉默寡言,但在讨论和研究理论问题时,表现得很活跃、非常较真,常常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与平时判若两人。同学们问他为何如此认真,他回答说,列宁在争论原则问题时,如同猛狮,我们也要学列宁,在原则问题上不能马虎。从此,同学们送他一个雅号——“小列宁”。

1924年夏天,由于国内革命工作需要,陈延年奉调回国。他返回上海,与陈独秀团聚。作为党的最高领导人,陈独秀并没有将儿子留在中央机关,留在自己身边。同过去一样,他希望儿子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因此,陈延年很快被派往当时革命的中心和阶级斗争极为尖锐复杂的广东去工作。

陈延年曾任中共广东区委书记,因工作关系,父子常一起出席党的重要会议,但几乎没有一起过过家庭生活。陈延年给父亲写信时,称“独秀同志”,而不以父子相称。据长期跟随陈独秀的郑超麟回忆,有一次他陪陈延年去见总书记,原以为相别数年的父子相见场景会很感人,但爷俩见了面却平淡如路人:“陈独秀在石库门房子的天井里等候,见到儿子出现,表情安之若素;延年也一样,随手拖来张椅子,坐下就开始谈工作。”在郑超麟的记忆中,陈延年和陈乔年“这两兄弟是清教徒,吃得坏,穿得坏,绝口不谈女人”。

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陈延年领导了著名的省港大罢工,充分展现了他的才干。

1927年3月,陈延年率中共五大广东代表团离开广州,北上武汉,准备出席党的五大。刚到武汉不久,就被派往上海,传达中央关于开展反蒋斗争的指示。他刚到南京,便获悉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到上海后,陈延年接替罗亦农担任中共江浙区委书记。他虽因工作需要未能出席中共五大,但仍被大会选为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候补委员。这一年,陈独秀和陈延年、陈乔年,创造了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个奇迹:父子三人同时被选为中央委员。

陈延年担任中共江浙区委书记,可谓受命于危难之际。“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大批优秀共产党员惨遭杀害。面对如此险恶的形势,陈延年勇敢地承担起重整党组织的重任。他与担任区委组织部长的赵世炎一起,开始为恢复被摧残的党和工会组织日夜奔忙。1927年6月下旬,他因叛徒出卖而被捕。

反共头目吴稚晖听说陈延年被捕,欣喜若狂地大叫:“好了!好了!老陈(指陈独秀)没有用,小陈可怕;捉到小陈,天下从此太平了。”他一面报告蒋介石,一面立即给当时的上海警备司令杨虎发了一封所谓的“贺函”。

杨虎立即下令严加审讯。面对凶残的敌人,陈延年毫不畏惧。敌人用尽酷刑,也没能从他嘴里得到任何信息,只好将他杀害来泄愤。

1927年7月4日深夜,国民党将陈延年秘密处死。陈延年牺牲时非常壮烈,当敌人要他下跪时,他高声回应:“革命者光明磊落、视死如归,只有站着死,决不跪下!”几个执刑的士兵用力将他按住,但当刽子手挥刀时,他突然一跃而起,遂站着被乱刀砍死。陈延年牺牲时,年仅29岁。

陈独秀得知长子被害的消息后,一连好几天不说一句话,把悲痛深深地埋在心里,默默承受着丧子之痛。

陈乔年:“让子孙后代享受前人披荆斩棘的幸福吧”

1925年春,陈乔年接到中共中央的指示,回国工作。他一到北京,就被任命为中共北方区委组织部长,与担任区委书记的李大钊一起工作。

在这一时期,他积极参与中共北方区委的重大决策,并同李大钊、赵世炎等人一起,为发动各界群众与北洋政府斗争作了大量的宣传和组织工作,把北方地区的革命运动推向高潮。

1926年下半年,陈乔年离京南下,并在上海工作了一段时间,在1927年4月召开的五大上当选为中央委员。五大结束后,根据中共中央决定,陈乔年留在武汉,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并代理部长李维汉主持中央组织部的工作。

作为中央委员,陈乔年出席了党的“八七会议”,并表示拥护会议对陈独秀的错误所作的批评。会后,陈乔年改任中共湖北省委组织部长。不久,又回到上海,任中共江苏省委组织部长。

1928年2月16日,由于叛徒告密,陈乔年在开会时被捕。从被捕的第一天起,陈乔年就清楚地知道,由于他担任了党的重要职务,又是陈独秀的儿子,必死无疑。他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任何懊丧。他所考虑的,只是如何继续同敌人作斗争。当他的身份暴露后,他从狱中托人转告党组织,请求党不要再为营救他费心和花钱。

遇害前,他说:“让子孙后代享受前人披荆斩棘的幸福吧!”难友问他,对党对家庭有何遗言?他回答:“对家庭毫无牵挂,对党的尽力营救,表示衷心感谢。”1928年6月6日,陈乔年在上海枫林桥畔,灑尽了最后一滴血,时年仅26岁。陈乔年结过婚,有一个女儿,下落不明。

陈独秀得知陈乔年也惨死在国民党的屠刀下后,极其悲痛。据说“西安事变”蒋介石被扣押的消息传到南京监狱时,陈独秀托人买酒打菜,对狱友说:“我平生不喝酒,今天要好好喝上一杯。”当把第二杯酒洒在地上,祭给两个儿子时,他喊着“延年,乔年”,不禁失声痛哭。

陈延年、陈乔年牺牲的消息,远在安庆老家的高晓岚并不知道。她一直为两个孩子的安危担忧。为了打听他们的消息,她让长女陈玉莹(1900-1928)来到上海。不料,陈玉莹到上海得知两兄弟都已牺牲的消息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就在陈乔年牺牲的同一年,也病死在上海宝龙医院。

陈松年:窑厂工作30年

陈独秀第四次被捕后,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不久,他的四子陈松年、幼子陈鹤年、女儿陈子美都去监狱探望。

在陈松年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他在狱中见到父亲时,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不免伤心落泪,而陈独秀眼睛一瞪,对多年不见的小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没出息!”

此前,陈松年虽然多次听祖母、母亲及其他人说过陈独秀的倔强脾气、坚强性格,却从未直接感受过。这一次,他总算亲自领教了,而且永世难忘。后来,陈松年同陈独秀接触多了,耳濡目染,学到不少东西。他在一生中也遇到过不少挫折,但每次都能像父亲一样,泰然处之。陈松年常对子女说:“人要知足常乐,遇事要想得开。还说,人生在世,一定要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陈松年曾做过小学教员、中学教员。在抗战时期,又随父亲到达武汉、重庆、四川江津,饱经战乱之苦。陈独秀晚年时,陈松年常带子女来看望他,让他十分欣喜,“对几个孙子孙女亲热得不得了,过些时间不看见他们,便要派人去把他们接来”。陈松年陪伴父亲直至他去世。陈松年童年时从未得到父爱,但他对父亲非常孝顺,也很尊重后母潘兰珍。他的子女在他的教育下,都喊潘兰珍“二奶奶”。

1942年5月陈独秀病逝后,陈松年妥善地料理了后事,1947年又将父亲的灵柩由四川移至安庆市郊。据陈松年之女陈长璞说,后来因陈家人多年没去扫墓,陈独秀的墓埋没在一片树林和荒草中,历经风雨冲刷,只剩下一个小土包。1980年冬,当陈松年去山上寻找陈独秀墓时,怎么也找不到。最终,还是靠着当年为陈独秀抬棺的一位老农,循着当年的路,才找到了祖坟。此后,陈松年几乎每年都拄着拐杖,来到父亲墓前祭扫。

1953年2月,毛泽东乘军舰“洛阳号”巡视长江沿岸。21日上午,安庆地委领导登舰陪同。谈话间,毛泽东忽然问:“陈独秀家里还有谁?”

得知陈独秀还有一个儿子在此地生活且曾卖房以维持生计,他说:“陈独秀后人有生活困难,可以照顾嘛!”地方政府立刻确认了陈延年、陈乔年的烈士身份,给家属颁发烈士证书。中共安庆地委统战部按月发给陈松年30元生活补助金。

解放后,陈松年起初在街道义务帮助做行政工作。后来,街道办了工厂,他就选择到又脏又累的窑厂工作,一干就是30多年,从未调动过。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陈松年成为安庆市文史馆馆员,后为安徽省文史馆馆员。1990年,陈松年病故于合肥。

陈松年性格温润隐忍,生活低调,他的一家是陈独秀在安庆仅存的血脉。陈松年育有1子3女:长子陈长琦是合肥工业大学教授;长女陈长玮曾任工程师,于1984年病故;次女陈长玙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军工厂工作,现为高级工程师;幼女陈长璞曾任安庆文化管理局副局长、市侨联副主席。

在家族中,陈长璞是为陈独秀研究和历史问题解决付出最多的一个。早在“文革”末期,陈长璞就不顾父亲警告,偷偷收集各种关于祖父的资料。在她的执著下,杂草丛中的土坟包终于扩建为一个占地1.37平方公里的“独秀园”,陈独秀纪念馆也终于落成。墓碑上的铭文从“乾生”到“仲甫”,再到“独秀”,历史在逐渐恢复其本来面目。

其他子女:隐姓埋名,低调度日

高君曼所生的几个子女,都过着低调的生活,其中三子陈光美(1913-1996)隐居四川,直到去世也未承认自己是陈独秀之子。

陈光美的身世秘密半个世纪鲜为人知,甚至在陈独秀的家谱上也没有他的名字。2012年,《环球人物》用简短的文字载明陈光美系陈独秀与高君曼之子。

陈独秀在得知两个孩子被杀害后,一日酒后狂笑:老蒋杀不完我儿子,我的后代一定会站起来。1937年,陈独秀出狱后,在四川见到了陈光美。为了保护陈光美的安全,他对陈光美说:“任何时候你要记住,你是陈大成(陈光美的养父)的儿子,不是我陈独秀的儿子,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陈光美含泪点头,一直谨记父亲的话。后来,陈光美还告诉孙子陈恩田:“他是中国的文曲星,如果你没有成就,你就不是他的后代,只会给他丢脸。”

陈恩田在国学领域成果卓著,现任国际七三学社第一届委员会主席、政法研究中心主任、和谐世界元首联谊会秘书长。

陈独秀的幼子陈鹤年,第一次到南京监狱去看父亲时,天真地提出要想办法帮助陈独秀越狱逃跑。陈独秀不但不赞成,反而将他骂了一顿,说他“胡闹”。

不过,骂归骂,陈独秀对儿子的这片孝心还是感到满意的。陈鹤年也没有因为挨骂而对父亲不满,仍经常去看父亲,并尽力帮助父亲。陈独秀在狱中写的《自撰辩诉状》,就是由陈鹤年拿到《民声报》去秘密印刷后,在社会上散发的。

“一二·九”运动后,陈鹤年加入了“民先队”和中国共产党,经常到工农群众中进行抗日宣传,被誉为“北平三大杰出学生领袖之一”。“卢沟桥事变”后,陈鹤年留在北平,继续进行秘密斗争。1938年秋天,他的身份暴露,不得不立即转移。于是他经天津、上海去香港,想再从香港设法去延安。

但是,离开北平后,陈鹤年就同党组织断了联系,以后再也没有接上,关系一断,要去延安就很困难了。在香港期间,陈鹤年改名为陈哲民,先后在《立报》《时代评论》《星岛日报》等报刊社工作过。

后来,他自己创办了一本杂志,最初叫《少年文艺》,宣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这个杂志受到反共的港英当局的查禁,陈鹤年遂将刊名改为《新少年》,继续出版,名称虽变,宗旨未改。他办杂志,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对社会做出贡献,为了教育和培养青少年。为将杂志坚持办下去,他不但花费了大量的精力,还把自己收入的一大部分贴了进去。

陈鹤年在香港期间埋头度日,不与外界打交道。2000年,陈鹤年去世,家人一贯低调,隐姓埋名。

陈独秀的女儿陈子美,生于1912年。由于陈独秀投身革命,东奔西走,终日生活在动荡不定之中,陈子美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饱受颠沛流离之苦。这种经历对她的成长产生了很大影响。陈子美的性格也像陈独秀一样倔强独立,敢作敢为。

抗战爆发前,陈子美学习过收发电报的技术,在杭州电信局工作过。抗日战争爆发后,陈子美和她的第一任丈夫失了业,在泰州、上海、南京之间靠“跑单帮”维持生活,还学习过妇产科的接生技术。

上海解放后,她当上了里弄的“接生员”。第二次结婚后,又随丈夫定居广州。在“文革”中,陈子美受到迫害。她不甘屈辱,便同两个儿子一起由广州逃到香港,后来辗转到美国定居。

2002年,陈长璞在纽约探访了姑姑陈子美,她评价说:“她是个相当独立、相当坚强的女性,一直能独立照料好自己的生活。”2008年4月14日下午4时,陈子美逝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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