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城
凉风悠然而至,身体舒爽无比,银鳞飞腾而上,心头愉悦不已。钓鱼总是貌似单调的重复,其间的每一下标讯却都有着细微的差别,每一次成功地飞鱼又都带来无尽的快乐。
盛夏时节我是从来不钓鱼的。倒不是不喜欢钓鱼,而是受不了窝在太阳伞下挥汗如雨的那份罪,因此当我接到梁凯打来约我钓鱼的电话时,我一口回绝:“不去。中伏刚第六天,钓什么鱼!你不怕中暑?立秋以后再说吧。”
四川盆地的夏天出了名的酷热,一旦中暑就不好玩儿了。
老梁说:“中什么暑?今年入伏以来气温哪天超过26℃了?你看看明天的气温,最高才24℃。我知道三岔湖有一个好地方,每到夏天降水时节都好钓鲤鱼。这段时间正好大幅降水。今年夏天你钓着鲤鱼没有?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成都平原受西部雪山的影响,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个清凉的夏天。今年天气巧得很,每逢气温上升的关口,一场大雨便随即而至,天气随即变得凉爽宜人,新装的空调一直还没用过。前天我刚刚打开空调试了试,一场暴雨便倾盆而下,楼前的街道水流成河,汽车驭水而行,浪花四溅,仿佛小汽艇在河中行驶。这雨一下,必定要凉爽好几天。
他一说鲤鱼,立马挠着了我的痒处,我一下改了主意:“去!”
三岔湖近來水位持续走低,湖畔露出大片泥滩,赤裸的泥滩过不了多久就会长出细密的绿草,绿茵茵的草地配上钓鱼人的太阳伞,将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在褪水的季节,鱼群都在远处活动,老梁动用了远投竿,钩挂独家秘制的玉米粒抛向湖心。我则拿出弹簧竿配上珠珠,在饵笼上捏上大大的一团带螺肉颗粒的鲤鱼饵,远远地投了出去,我们的目标都是鲤鱼。
凉风不时拂面而过,说不出的惬意。老梁语气平静地说:“这么凉爽的天气能中暑?今天要求不高,两条鲤鱼就行。”这个西坝村附近的湖湾是老梁的“老菜地”,屡获丰收。根据他的经验,每到水面大幅下降的盛夏,鱼的密度就会相对增加,就是钓鲤鱼的绝佳时机。
三岔湖的野鲤上钩后那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刺总是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可是,钓鲤鱼是需要耐心等候的,大鲤鱼又奸又猾,轻易不肯咬钩。在我们左侧有三个人比我们来得早,据老梁说,他们的位置比我们还要好,尤其是在铧尖上的那个位置,老梁说好得不能再好了,几乎每回都有大鲤鱼。他们的粗线大钩显然也是奔着大鲤鱼来的。可是铧尖上那人不断地更换着钓饵,连蚯蚓都用上了,这让老梁不胜唏嘘:可惜那个钓位了!用麦粒或者玉米粒才能钓上大鲤鱼。盛夏用蚯蚓,只能钓棒花鱼,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黄辣丁。
另外两人都没撑伞,其中有一个居然是T恤衫配短裤在太阳光下暴晒。中伏刚刚第六天,搁在往年,这是能热死人的时节,他的这身打扮用不了半个小时不热晕过去也得晒掉层皮。可是今年的气候乱了套,北方天气持续干旱高热,动辄三十五六度。反倒是南方洪水淫雨不断,气温在26℃附近徘徊。不过,虽说今天气温只有24℃,太阳伞又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可汗水还是密密麻麻聚集在额头。好在清凉的风不时从山谷里徐徐而来,酷热顿时消散,人的体感分外舒爽,想必大鲤鱼也特别活跃。想什么来什么,远处金鳞一闪,一条大鲤鱼高高跃起,重重落下,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分外夺目。看来老梁判断得不错,今天是个钓鲤鱼的好日子。
可是,无论是我鱼钩上功效神奇的珠珠,还是老梁香喷喷的麦粒和玉米粒,抑或是T恤衫的煮红薯,一律都无鱼问津,更不用说铧尖上的蚯蚓了。夏日下的寂寞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忍受的,好在今天小鱼十分活跃,水面不时泛起的涟漪,都是小杂鱼活动的痕迹。我拿出手竿,装上鲫鱼钓组和小鱼玩儿。这一招真灵,用偏腥的拉饵刚刚拉了七八下,浮标就动了,标尖一顿急钻入水,刺鱼的感觉分外清晰,我顺势抬竿,一条白鲦蹦蹦跳跳直飞上来。其实白鲦、麦穗鱼和鳑鲏鱼之类的小杂鱼索饵动作极快,时机稍纵即逝,稍微慢上那么一点点便是空竿,比钓鲫鱼更需要敏捷的反应和高超的技术。白鲦比鲫鱼更喜欢洁净的水质,污秽的水域是看不到它们的踪迹的。更何况白鲦用油一炸焦香酥脆,绝对算得上一道下酒开胃的佳肴。我是个饕餮之徒,当然不会放过这等美味,因此我从不放过和小杂鱼交手的机会。
老梁不为小鱼所动,两眼只在远投竿的两支浮标之间梭巡。我的弹簧竿虽然不及老梁的远投竿投得那么远,却有着远投竿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投下去就可以不管,鱼上钩后拉动机括,弹簧竿自动弹起,恰似刺鱼的那一下挥竿,鱼要线的时候,渔轮会按照预定的泄力值自动放线,钓鱼变得十分简单。因此,我可以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手竿的浮标上,注意力一旦集中起来,哪怕是极其微小的讯号都不会错过,一时间白鲦接连出水。只不过这一带的白鲦偏小,拽起来手感比鲫鱼逊色得多,要是20厘米以上的大家伙,拽起来就更带劲儿了。
浮标箭沉,刺鱼的那一下感觉稍重,牵引的力道也不再是轻飘飘的,有点儿沉甸甸的意思,出水的是一条鼻梁下塌、嘴唇上翘,身体犹如一柄银光闪闪的利刃的翘嘴鲌。翘嘴鲌是三岔湖的掠食者,游动迅速,索饵凶狠,标相简洁,上钩后挣扎力度大而持久,拽起来的手感甚至比鲫鱼还要好,其味之鲜几乎无出其右,因此我很喜欢钓翘嘴鲌。一条翘嘴鲌几近30厘米,我力道拿捏得不准,鱼从远处贴着水皮一路蹦蹦跳跳打着水花到岸,老梁隔着那么远都注意到了:“你要么轻点儿拽,把鱼从水下牵引过来。要么再使点儿劲,从空中飞上来,就不会闹出那么大动静了。”他说得对,不过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刚才,我不过是判断失误,以为这条和前一条一样是个小不点儿。老梁的目标就是鲤鱼,对我的小号钓组很不以为然,淡淡地说:“飞一条小鱼就乐得像个傻子,你用那么小的钓组,放跑了大鲤鱼就乐不出来了。”从老梁的话音里,我分明闻到了一丝酸味。用粗壮的钓组,只怕飞鱼的频率要大打折扣了。
凉风悠然而至,身体舒爽无比,银鳞飞腾而上,心头愉悦不已。钓鱼总是貌似单调的重复,其间的每一下标讯却都有着细微的差别,每一次成功地飞鱼又都带来无尽的快乐。当我钓上来第四条翘嘴鲌的时候,老梁终于沉不住气了,也拿出一根手竿钓小鱼解闷儿。连他这样向来不屑于跟小鱼过招,能盯着一动不动的浮标守上一天的钓鲤鱼高手都沉不住气了,看来钓鱼人是很容易“堕落”的。不过,老梁毕竟是高手,玩小鱼也玩得精彩,虽然节奏远没有我快,但飞上来的几乎都是鲫鱼。三岔湖的鲫鱼一入夏就不再集群,也不知老梁怎么就遇上了鲫鱼群,让我颇感意外。
老梁说他是用河虾作钓饵——见我连飞翘嘴鲌,本想用河虾钓翘嘴鲌,竟然意外钓上了鲫鱼。哪儿来的河虾呢?刚才他在浅滩处用抄网又抄又刮,原来是捕河虾来着,这可是钓翘嘴鲌的最佳饵料。我从他的小桶里也抓了些只有三四厘米长的小虾,剥去虾皮,虾肉可以分两三次挂钩,结果连飞好几条翘嘴鲌,一条比一条大。剥去皮的虾肉极其鲜美,不但对翘嘴鲌的胃口,白鲦也很喜欢,但是没有钓上鲫鱼。我和老梁相距不远,他那里鲫鱼成群,我这里却只有小杂鱼,另外三人用蚯蚓连钓好几条黄辣丁。同一个湖湾收获却如此不同,原因谁也说不明白。三岔湖藏匿着许多难解的谜,今天再一次得到印证。
虽然我和小鱼玩得兴致勃勃,却始终没有忘记这是个出鲤鱼的地方,得空就给弹簧竿换一遍饵。饵团捏得越来越大,却不起效果,弹簧竿就像被卡死在那里,几个小时没有抬一下头。反倒是老梁的手竿钓上了大鱼,直拽得竿梢低垂、鱼线生风。他率先开张,我过去帮忙,却看见水面波浪翻滚处露出银白色的身躯,是条白鲢。一到夏天,老梁即使钓小鱼也使用2.5号主线配1.5号子线,碰上五六斤的大鲤鱼也足够应付,更不用说2斤左右的白鲢了。见状,我停下了脚步,三岔湖是禁钓花白鲢的。花白鲢极易成群,鱼群一来,其他的鱼就无影无踪,起码半个小时见不到一条目标鱼,就连小毛鱼也不会靠近。
白鲢一来就是三条,老梁的鲫鱼自然停了口,我这里的翘嘴鲌和白鲦也好一阵不来咬钩了,只钓了一条太阳鱼。
浮标久久不动,人就容易懈怠,我抽空去看几只在湖畔踱步的白鹭。一只白鹭长脖一伸,捕获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并不着急一口吞下,而是钓叼着鱼左盼右顾,像是在向同伴炫耀。白鹭身材修长,羽毛洁白,步态优雅,飞行姿态尤其曼妙,怎么看都像个谦谦君子,不想捕获一条小鱼却这般得意轻狂。忽然,我发现浮标一闪而没,急忙伸手去捞鱼竿。毕竟迟了一步,鱼竿还没抬到半途,手心就觉得沉沉地一坠,刺鱼的感觉分外沉重。与此同时,水下的鱼立即飞身往湖心急蹿,这一蹿势大力沉,暴烈而凶悍,拉得鱼线呜呜直响,鱼竿根本没有竖起的机会,还不等我想出應对之策,鱼两下发力近乎把竿子拉直,鱼线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随即手上一松,子线断了。
这真是条十分狡猾的大鱼,它既不理会我弹簧竿上的珠珠,也不去碰老梁远投竿上的秘制玉米粒,单单挑我钓小鱼的拉饵下口。我虽然用的是鲫鱼钓组,子线用的是0.8号,但三四斤的大鱼还是可以对付的。我早就想好了应对野鲤的种种招数,无论它是前冲后突,还是左奔右蹿,都有相应的招数一一化解,可是这条鱼性子暴躁,出招狠辣,只一招就拽断子线扬长而去,根本不给我留任何机会。这一定是野鲤,拼死一搏,片刻之间便逃之夭夭。老梁很是遗憾:“我告诉你夏天别用钓鲫鱼的钓组,你偏不听。看,大鱼跑了吧!”我笑老梁真是个乌鸦嘴,一语成谶了。
在2019盛夏这个极其难得的凉爽日子里,老梁多年的“老菜地”里的鲤鱼分外活跃。稳坐铧尖的钓鱼人钓获了三条,他的同伴也各有所获。我和老梁双双瞄准鲤鱼,我招数用尽,却一无所获,弹簧竿配珠珠换饵无数,却一下也不曾发动;老梁倒是钓了六七条鲤鱼,却没有一条超过1斤,这么小的鲤鱼是没有资格进老梁的鱼护的,他一边钓一边随手放生,因此鱼护里只剩一群鲫鱼。
钓鱼就是个两难的命题,粗线大钩常常是整整一天纹丝不动,轻而易举地当空军;小钩细线又总是屡屡碰上大鱼,线断钩折,空留许多遗憾。我宁肯选择后者,逃跑的大鱼总是给人留下更多想象的空间:什么鱼才有这样的标相?有这么大的力道?有这么出格的逃跑方式?好在我除了回味还饱享了连竿飞鱼的乐趣,各种小鱼钓了好几斤。老梁频频和白鲢过招,过足了手瘾,还意外地遇到一群鲫鱼,收获几乎和春季相差无几,这个盛夏也因此而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