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紧闭,只露出一条缝,一阵歌声在出租屋里悠悠地荡漾着,就像是从这缝里钻进来的一样。
刘子华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灯管。灯管发出耀眼的光。他掏出手机,胡乱扒拉着通讯录,从第一个联系人扒拉到最后一个联系人,又从最后一个联系人扒拉到第一个联系人……
刘子华想找个人帮忙,顺便痛快地聊几句。
该找谁呢?通讯录里有上百个号码,几乎囊括了各个省份。这些电话,刘子华逢年过节,就是平常都没少打。有的打过几十秒,有的打过几分钟,有的甚至打过半小时。这一刻,刘子华傻眼了。
歌声越来越令人烦躁。刘子华坐起来,啐了口唾沫。
“我说大娘,你能别放你那老掉牙的歌了吗?”
劉子华扒拉开窗帘,推开窗,冲楼下喊。楼下有个开小药店的大娘,刘子华在她那儿买过药。他突然想起来了,这通讯录里也有大娘的联系方式。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记不清睡了多长时间。醒来时,刘子华感到心怦怦直跳,浑身冒着汗。是那个梦,又是那个梦。与其说是个梦,不如说是赤裸裸的现实。
一阵急促的来电铃声,吓了刘子华一跳。刘子华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就挂了。
电话是合伙人打来的。
刘子华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也已经黑了。霓虹闪烁,正扑在他的脸上。刘子华咧着嘴,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他们恐怕都在满世界地找他呢吧!刘子华想。合伙人,投资人……当然,还有警察。
刘子华只接过妻的电话,那是他以前最怕接也最不想接的电话,如今却格外想接了。他知道他对不起妻,他就是个混蛋。
“呵!”这是刘子华挂电话时的反应,说不清是一个字还是一个笑——他本想跟妻好好聊一聊,没想到妻竟然让他去自首。一气之下,他把妻的电话拉黑了。
刘子华再次翻开通讯录,这次,他一个一个地看,一个一个地回想和他们的故事。
朱总,是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这个人能喝啊,后来跟他喝过好几回,每一回,都喝得昏天暗地。这家伙,刘子华想,充其量就是个酒友,没谈过什么正经事。靠不住,拉黑。菁菁,他的秘书,负责他的日常事务。比如端茶倒水,安排日程等。这小姑娘高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漂亮极了,他没少摸人家的小手。这样的女子,刘子华想,给她打电话,不被她卖了才怪。不行,拉黑。小莫,刘子华的眼睛突然亮了。这可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啊,他的公司还是小莫张罗着给开的呢,虽然近几年没怎么联系,但有事找他一定行。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刘子华摇了摇头,拉黑。
刘子华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回想着,一个一个地拉黑着。夜已经过去了,天渐渐明亮。太阳升起时,通讯录里竟然只剩下楼下大娘一个人的电话了。刘子华不知道楼下大娘姓甚名谁,这电话还是他买药时记下的。歌声就在这时候又响了起来。
刘子华收起手机,决定下楼看看。
掀开门帘,走进小药店。
“大娘?”刘子华喊。
刘子华循着歌声走进小药店的里屋,一个老大爷躺在床上。歌声就是从这老大爷床头摆的录音机里传出来的。
“大爷?”刘子华喊,老大爷没回应。
“大爷,您这歌放得太吵了,能低点吗?”刘子华又喊,老大爷还是没回应。
“他是不会回应你的!”大娘走进屋,扭弄了下录音机,歌声蓦地低了。
刘子华愣了下说:“他……他怎么了?”
“出了车祸,就一个月前。”
大娘沾湿毛巾,拧了拧,坐在老大爷的身边,边给老大爷擦脸边说:“以前他就爱听这些老歌,还爱唱,迷倒了不少小姑娘呢,也迷倒……迷倒了我。”大娘笑了,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老大爷的额头。
刘子华仔细端详了下老大爷,不禁地,他的心像被冰锥戳了一样,生疼生疼。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刘子华的心在滴着血。
“没事,不知者不罪。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这歌声是不是吵到你了?”
刘子华近乎哽咽。“他……还会醒吗?”
“会,当然会了。”大娘紧紧地握住大爷的手说,“不信你摸摸,可热乎呢!”
“哗”的一下,刘子华实在忍不住了,泪水顺着面颊肆意流淌。他跑到大街上,跌在墙角,疯狂地喘着气,一口血蓦地喷涌而出,在地上绽开一朵鲜艳的花朵。一束光就在这时穿过大厦,落在他的脸上。
刘子华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庄重地写下“对不起”三个字,发到了大娘的手机上。他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向派出所走去……
(李景泽,生于1990年,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8年华语微型小说十佳新锐作家。小说散见《小说选刊》《山东文学》《小说月刊》《四川文学》等刊。)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