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静想岁月

2019-09-10 01:42
海燕 2019年8期
关键词:半岛广场

能成为一座半岛,一定是因为海水实在无法向前,不得不在兀然耸立的陆地面前如如不动。能令大海止步的陆地,也一定或是高不可攀的山峰,或是绵延不绝的丘陵,惹得海水或潮或汐不停地喧嚣。辽东半岛就是如此。往近了看,它是千山山脉的余绪;往远了看,它是亘古长白山的末梢。

我常拿辽东半岛与意大利的亚平宁半岛相比。浪漫的欧洲人把亚平宁半岛喻为女人的一只美靴,多情而性感地伸向了地中海。我把辽东半岛看成岩石做的一只犁铧,用亿万年时光磨蚀出的锐角一划,就成了黄海和渤海的分界。

大连在辽东半岛的最南端。许多年前,在厚厚的地方志书里看到了两个陌生的名词,一个是“金州半岛”,另一个是“大连半岛”。两次鸦片战争期间,半岛附近海面常有走私鸦片的贼船游弋,这两个名词就经常出现在清政府官员的奏折里。我看着新鲜,一下子就记住了。就想,抓捕贼船属于军事行动,辽东半岛的涵盖面太大了些,叫金州半岛或大连半岛实在是确切。再仔细一看,两个名词的叫法也有一个区别,叫金州半岛在前,叫大连半岛在后。以我的理解,应该与历史沿革有关,金州是古已有之的城池,大连是近代崛起的城市。

我更喜欢叫大连半岛,最好能叫成一种公认的专有名词。可是不论官方还是民间,直到今天也没有流行起来,今天写在这里,就算我与它的窃窃私语吧。

半岛是一种天赐的殊荣,半岛也是陆与海缺一不可的合体。正是大自然给予的这种恩遇,给住在半岛之上的居民塑造了一种相当固执的地理优越感,一种意志力超强的集体人格。记得,北京奥运会开幕之前,国内某出版社策划了一本特别的书,凡是火炬传递所经过的城市,那里的作家要写一篇介绍自己城市的文章,因为这个城市将被举世瞩目。大连有幸成了火炬传递城市之一,出版社把写文章的任务也交给了我。给文章取个什么题目,很让我费了一番思量,最后决定用一个设问句,《你到没到过大连》。我说,这句话是大连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意思是大连有山有海,如果你没到过大连,你就不知道有山有海的大连有多牛。

的确,大连有山有海,大连半岛的轮廓,就是由山和海勾勒的。它们成了大连的地理标识,也成了大连人的骄傲资本。

住在有山的城市是一种幸运。因为并不是每个城市都有山可依,也不是每个城市都能在山中徜徉。

比如那些在历史上曾做过朝廷的皇家都城,按照文明天圆地方的文化传统,几乎无一例外地建在平阔之地,道路和街巷,是横平坚直的经纬。这样的地貌在农耕时代或冷兵器时代,那是天子的造化,百姓的福祉,将士的运气。进入现代社会,这样的地形就生了一种城市病,低平的固化的棋盘式格局,让走入其中的人只能看见近前大厦如林,而不知更远处还有什么,城市很大,人很渺小,小到几乎没有存在感。每次从那些巨大的平原城市回到有山的大连,我就会暗自庆幸,原来在那么久的岁月里,有这么多被我熟视无睹的山环绕在身边,无声无息地慰藉着我的目光和呼吸啊,原来地理和视野对人竟有如此深刻而隐秘的影响啊。

大连半岛的山,大致可以分两种。

一种是看不见的山。它们是无名的力士,用身体默默地把城市托举在尺度舒适的高处,自己却安守本分地沉潜在城市的底部,让宽宽窄窄的街巷如五线谱一样,有了音阶般的起起伏伏,抑扬顿挫。因为有山,这个城市没有长安街那么宽阔那么笔直的大道,即使是上下班高峰,也看不到拥挤的骑自行车流。因为这个城市有太多的拐弯抹角,太多的上坡和下坡,不论开公交车还是开私家车,手把方向盘的司机一定得让自己的脚分清刹车和油门。

另一种是看得见的山。它们是城市的天际线,或挺拔地矗立在城市中央,或绿篱般或纵或横伸向四面八方,让整个城市随着山势的逶迤,形成了自然分隔的社区。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便组团式的见缝插针,像一支支听话的羊群,看似在随遇而安地觅草嬉戏,其实是以团团簇簇的方式证明山的存在,衬托山的伟岸和清奇。

看大连半岛的山,最美的季节是五月。

五月的山体,绿中含白。绿色来得要早些,那是槐树刚刚萌发的枝叶在等待月末的某个傍晚,就像新郎在等着给新娘揭盖头。当那个时刻到来,突然一下就有满山槐花如雪。因为大连半岛的槐树不是源自山西的洪洞,而是俄国人从遥远的欧洲泊来,所以大连人都管它叫洋槐。

今年五月,有一本日本作家清冈卓行写的书风靡全城,书名叫《洋槐树下的大连》。清冈卓行是在大连出生的二代渡海者,他在这里生活了28年,还在这里娶了一个深爱的妻子,在他不得不回到了那个令他陌生的岛国之后,竟然许多年都处在一种不能自拔的恍惚之中。自妻子去世后,这种感觉日甚。为了把自己从无边的黑暗中解脱出来,在20世纪70年代写出了这部长篇小说。令他想不到的是,本来把它当成一剂治病的药,却让他获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芥川奖。

小说获奖之后,清冈卓行反而更加怀念大连南山那片香气扑鼻的槐花了,终于在1982年回到朝思暮想的大连。有意思的是,在这部小说里,他说日本是他母语的故乡,大连是他风土的故乡,而他更爱风土的故乡,只是无法旧梦重圆。表面上看,分别了30多年,仍错把他乡当故乡,这是清冈卓行的不识相。往深里说,强拉他离开洋槐树下的,不是深受殖民地之苦的大连,而是因为战败溃回岛国的日本。也许正是这个刻骨铭心的耻辱,也许正因为他写了别人不曾有过的痛,做评委的川端康成和井上靖给他投了赞成票吧?

大连的读者至今仍在力捧《洋槐树下的大连》。我知道,有的人是喜欢清冈卓行,有的人是喜欢清冈卓行的小说,更多的人其实是喜欢洋槐树和洋槐树下的大连。如今,大连还在,洋槐树却少了。说不定,经过这么一场文学的网红,烂漫而朴素的洋槐树会在这个城市盛况空前地卷土重来,让这个山地与丘陵重叠的城市重获槐城之誉,并成为网红打卡地。

泊来的洋槐,从1899年一直生长到现在。它也由此提醒了我,大连城市的种槐史已经有120年,这个城市的建市史也已经有120年……

有山的大连却非山城,而是以海著称的滨城。

因为它有两海相拥,左手一个黄海,右手一个渤海。海是它的裙裾,也是它的水床。站在海上看过去,背后是父性的山托起了它;站在岸上看过去,迎面是母性的海抱住了它。整个城市,就在山海之间静若处子。

当然,这世上有许多半岛。所谓半岛,一定是三面环海。我曾为此翻开世界地图,看半岛与半岛究竟有什么不同。于是知道,有的半岛只面对一个海;有的半岛除了面对一个海,还面对一个大洋;有的半岛甚至被三个海或四个海层层环绕。比如亚平宁半岛,左边是亚德里亚海,右边是第勒尼安海,前面是爱奥尼亚海,再前边是地中海。再比如希腊半岛,左边是爱琴海,右边是伊奥尼亚海,前边是克里特海,再前边也是地中海。类似的半岛太多,就不一一赘述了。

一个事实却是,再多的海,再深的海,也无法淹没半岛,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举案齐眉的方式,相敬如宾,彼此成全,然后给世间呈现一道天造地设的美境。海的全部意义,除了告诉你什么叫遥远和浩渺,还告诉你什么叫添彩与给予。

大连因为是半岛,就有了它与别人不一样的前世今生。

它最早的样子,只是一个个渔歌唱晚的小村落。鸦片战争之后,国门破了,它首当其冲地成了殖民者的猎物,然后瞬间就蜕变成了一座光鲜亮丽的滨城。就是说,它是忍着耻辱生长出来的一个近代城市。殖民者之所以选择了它,就是因为它面朝大海,而且是四季不冻的大海,正好就给那些坚船利炮当了可以驻泊的港湾。

世界近代史是从海上开始的,也是由西方人把大幕揭开的。15世纪,因为哥仑布的地理大发现,而有了海外殖民地这个怪物。18世纪,因为瓦特发明了蒸汽机,而有了工业革命这个巨无霸。一场世界性的占领和掠夺自此开始,于是在中国东部的海岸线上,甚至在中国中部的河口江堤,几乎所有的码头都有登陆者粗暴而忙碌的身影。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大连半岛的地理,决定了大连半岛的命运。波平浪静的黄海和渤海压根也没想到,有一天它们竟会给爱之犹恐不及的半岛惹出这么大的祸。

海洋维系了世界大同,也伤害了人类情感。自15世纪开始,就成了一个无解的悖论。

曾看过殖民者当年制作的城市规划图。在那里面,大连城市中心的最高处,是一道用力拱起并呈东西走向的山脊,其中的一段山脊,被李四光命名为地质学意义上的莲花地貌。殖民者自己请的规划师因势而为,以山脊为界,将整个城市分出动静相对独立的两片区域。山脊的北侧,面向C形的大连湾,也是渔村最密集的地方。殖民者决定将火车站和码头建在这里,将喧闹的居住区和工厂区也建在这里。山脊的南侧,面向无垠的黄海。因为规划者是喜欢阳光沙滩的俄罗斯人,他们决定把这里留给感官享受,建设安静的休闲区和度假区。

然而,七年之后发生的日俄战争,让日本人成了赢家,他们报了甲午战争虽胜犹败之仇,让俄国人朝他们跪下了,成为新的殖民者。为了让山南与山北有个连接,便在山脊中间的低凹处凿通了一条马路,并且开通了有轨电车。这条路从喧闹区的青泥洼一直通到寂静处的老虎滩。后来,在这条路两旁的山腰台地上,建了一个中级将领住宅区,名叫樱花台,一个高级将领别墅区,名叫文化台。再往老虎滩方向走,还建了一个桃源台,一个秀月台。

台,日语是山坡的意思。一个一个的台,成了动与静之间的过渡地带,也让被马路一隔两开的山脊各自有了名号,东边叫南山,西边叫绿山。

在绿意葱郁的南山北麓,自古就有一湾活水,这湾水在东青泥洼村,而且是东青泥洼河的源头。这支河水当年曾一路向北流入大连湾,日本人绕着水湾建了个公园,取名叫镜池,此即现在的明泽湖。

在浓荫蔽日的绿山北麓,也有一湾活水,这湾水在西青泥洼村,自然也是西青泥洼河的源头。这支河水当年也是一路向北流入大连湾,先是俄国人绕着水湾在这里修了个西公园,在河上建了个木桥。后来日本人接着建,改叫中央公园,把木桥改为石桥,取名虎溪桥,水湾就是现在劳动公园的荷花池。

再看山脊北侧整个城区的格局,更是完全符合殖民地的特点。南山一侧,对应的是洋人居住的欧罗巴街;绿山一侧,对应的是中国人住的支那街,采取的是华洋隔离,贵贱分处的恶俗。具有掠夺性质的港口、铁路和临港工业,将C形大连湾沿岸安插得水泄不通。这个城市的基因,不是中国式的青砖,而是欧式的大理石。殖民者是城市的主人和主体,中国人是城市的佣人和打工者。所以,1945年8月,当日本人成了亡命徒丧家犬,这个城市居然出现了短暂的空荡和空白,一下子做了主人的中国人竟然有一种疑真疑幻。

山脊南侧的海滨,是殖民者留给自己的乐园。即使前一个殖民者被打败黯然退场,后一个殖民者以胜利之姿傲慢出场,也没有改变南侧的静谧。这里海岸线曲曲折折,而且多是悬崖峭壁。沿岸只有三个地方可以亲海,东为老虎滩,西为黑石礁,中间夹了一个傅家庄。就地名而言,老虎滩和黑石礁,意象非常直观,一下子就会让人想到大海或浴场。傅家庄虽也在海边,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烟火气,感觉至今仍有人在那里打渔晒网。

大连市区的地名有个特点,洋就洋得没边儿,土就土得掉渣儿。后来看到《解读大连市区道路名称》一书,始知其中玄奥。书上说,殖民者在建市之初,就对大连街巷取名设定了一个原则,城区中心因为是把小渔村碾除一切旧迹重建,取的都是新名,郊区边缘因为要对风土地理有个记忆,大都保留了原名。在殖民者居住的欧罗巴街区,俄据时代的俄国人,以俄语的方式给新建的街道取名,日据时代的日本人,以日语的方式给新建的街道取名。但是在支那街区,出于对中国人生活习俗的尊重,则以汉语的方式,给新建的街道取名。至于周水子、马栏子、香炉礁、寺儿沟、老虎滩、傅家庄、黑石礁等等,沿袭历史上的旧名,它们就这样一直被叫到现在。这是书上的记载,绝非给殖民者脸上贴金。也正因如此,半土半洋的大连地名,就有了今天这样的拧巴。

山脊的北侧,城市的北部,至今依然是喧闹的所在。相比之下,虽然时异世殊,山脊的南侧,城市的南部,仍有一种长在骨子里的沉静。就好比城市也是个生命体,静的基因一旦被植入就很难更改。

西部海滨的黑石礁,原本是形成于距今七亿年前后的震旦纪白云岩,因为经过了亿万斯年的矿物性风化,因为时间的包浆太厚,而呈现出沧桑如漆的黑色。这片礁石只可以审美,不能与之拥抱,于是殖民者就把目光向东移了数百米,于是在大连当年的版图上就有了一个大型的公共浴场——星个浦,后来改叫星海公园。

东部海滨的老虎滩也有礁石,且滩龄和礁龄也有七亿年。不同的是黑石礁一直是个地理形象,老虎滩却被后世附加了人文故事。因为石槽村的原住民给它编排了一个虎口救人的传说,有位艺术家就在老虎滩对面的菱角湾立起一尊群虎石雕,让老虎滩至少算得上这个城市的自然与人文双遗产。

20世纪70年代末,因为读书走入著名的滨城,后来又因为留校工作有幸成为滨城的居民。闲暇时光,我最喜欢最常去的地方,自然也是老虎滩公园和星海公园。彼时,南部海滨与北部城区相比,仍有明显的动静之别,两个海滨公园虽有那么多的人涌入这里,感觉也是大静中的小闹。而这一点点的小闹,也早已被海浪的喧溅声给吸之若无了。

那是在大连居住了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傅家庄也是个著名的海水浴场,而且就亲海戏海而言,傅家庄似乎要比老虎滩和黑石礁更有娱乐性和挑战性。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许多人告诉我,如果你不识水性,不会戏浪,就千万不要在傅家庄游泳,意思是它那卷曲的浪花虽然也很阴柔,隐伏在它下面的涌却很雄性,遇上了胆小的女孩子,它使出的力气就像要往死里爱。我生性惧水,便始终与它保持一种安全距离,只在傅家庄湿过脚,却从未在傅家庄游过泳。

时过几十年,我如愿以偿在南部海滨买了新居。当我一次次徒步或驾车由西向东在滨海路上缓慢穿行,却发现之前曾经那么吸引我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我特别想忽略的地方,之前曾经那么让我恐惧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我喜欢走近的地方。这个地方不是黑石礁,也不是老虎滩,而是依然浪花卷曲的傅家庄,依然既阴柔又雄性的傅家庄。

如果让我说出理由,就是别的地方都变了,只有这个地方没有变。这里至少没有密集如墙的高楼刺破天际线,这里至少没有不分昼夜的娱乐甚嚣尘上。这里的冬天森林浓绿如漆,松涛与海潮的声浪此起彼伏,即使在浴场四周的树梢上,仍可以看到无数个精致的鸟巢。这里的夏天只有一个单纯的功用,那就是让所有的泳者可以直奔大海。这是个众神狂欢的时代,这是个众声喧哗的时代,傅家庄能这样守护自己的原乡本色,让我不能不对它另眼相看。

显而易见,最初的划分是对的,后来的遵循是应该的。但是,老虎滩和星海湾愈演愈烈的拥挤,反面显出了傅家庄的疏朗和通透。似乎谁都无法更改它的气定神闲,谁也不能冒犯它的婉容素颜。直到现在,这里也仍然只适合居住,只适合疗养,只适合度假,只适合与大海私享肌肤之亲。若非如此,怎会有那么多俄罗斯少女远道而来,赖在异乡的沙滩上舍不得走呢!

真的希望,傅家庄能给城市南部的静留一个活化石,一个标本。真的希望,在别处都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傅家庄能永远以它固有的神秘和坚定,尽可能的给整个城市留住最后一片清凉。让近在眼前的它,成为随时可以吟诵的诗,随时可以去的远方。

那是十几年前,曾给大连写过一个纪录片,片名叫《凝固的记忆》;也是十多年前,曾给大连写过两本书,一本叫《流光碎影》,一本叫《旅顺口往事》。拍一个片子,写两本书。这是我与这个城市的交流方式,也是我爱这个城市的方式。

《流光碎影》出版之后,我认识了许多对这个城市怀有深情的朋友。其中一位,是来自香港的刘先生。他的公司要在大连做一个很大的项目,建筑设计团队找的是美国巴马丹拿公司,环境设计团队找的是法国土人公司。刘先生毕业于英国某大学建筑系,既是资深的内行专家,也是个成功的商人。他说,他已经四次推翻巴马丹拿公司的设计,总觉得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看了《流光碎影》之后,感觉你能跟他们讲明白。一个香港公司给大连做项目,在设计上可以如此负责,令我肃然起敬。于是,我跟来自美国和法国的两个团队坐在了一起。

建筑是城市的编年史,今天添加的这一笔就属于当下史。普通的房子,只是生活用品。建筑则不同,它是艺术作品,所以只有建筑才可以入史。

记得那天,我跟那些外国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介绍这个城市历史渊源和建筑文脉。

我说,在建筑形态和风格上,不论你们设计得多么欧化,多么洋气,它们与大连都可以做到无缝对接,因为这个城市的底子,不是中国式的青砖,而是欧式的大理石。

我说,因为要建西伯利亚大码头,而建了这个依附于它的城市。码头在前,男人一样面向大海,城市在后,女人一样生儿育女。那条从码头背后延伸而来的长街,脐带似的连接着胎盘般城市,它也成为这个城市由东向西走去的中轴线。

我说,在这个中轴线上,最显著的地标就由东向西排列着的三个广场。东部的中山广场,其实就是这个城市最初的CBD商务区,直到现在也没改变功能。中部的人民广场,其实就是这个城市的行政中心,直到现在也未改变属性。西部的星海广场,我一时无法命名。有人说它是亚洲最大的广场,但在我的印象中,世界上最著名的广场好像从未以面积著称,而是要看这个广场上有什么样的标志性或纪念性的人文建筑。翻看星海广场的前史,最早的定位是市民健身广场,后来修改为会展广场,再后来因为什么符号都进来了,就变成了面目不清的无名的广场。而你们设计的这个项目,恰恰就在星海广场的西部,在这条城市中轴线的下一个节点,我建议你们修改星海广场的模糊和混乱,给这个城市贡献一个纯粹的五百年也不改初衷的广场。因为就建筑而言,广场既是这个城市的脸面,也是这个城市的灵魂。我希望,广场可以成为你们这个项目的灵魂性符号。

听刘先生说,我的那个以广场为主题的建议,一下子让设计师们见了亮儿,他们正在围绕着一个全新的广场做方案。大连西部的这个广场,直到现在也未揭开面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难题。速度再慢,也不会像大教堂一样建它几百年吧?

最近听说,大连在申报历史文化名城。在大连以城市面世的一百二十年里,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可是,我马上就想到了纪念城市一百周年的时候,全市人民目睹了发生在人民广场上的一场拆迁。什么叫历史?发生过的事实不被肆意篡改,就是历史。什么是文化?对历史给予应有的尊重,就是文化。什么是名城?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记忆和荣光,就是名城。历史文化名城,当三个名词连成一个句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阵阵心跳,一阵阵脸红。

因为是半岛,这个城市有山有海;因为是滨城,这个城市浪漫而又多情。可有许多时候,我真就觉得它只是看上去很美,而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却无能为力。

在一百二十年的沧桑中,这个城市一直就在幸与不幸、好与不好之间切换跳荡。

在我与它无语相看的几十年里,它就一直停在那儿,成为一个让我既喜又悲、既爱又痛的叙述文本。

海风吹起我的衣衫/吹起青泥洼潮湿的诗意/还有它的渔歌唱晚/海鸥飞过我的眼前/飞过大连湾密集的桅杆/还有它的浪花飞溅/古老而宁静的半岛/手挽着渤海和黄海的蔚蓝/不论在下雨的晨/还是在飘雪的夜/我都要等你到老/厮守千年/缠绵永远/那是一种春暖花开的恋/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暖

……

这是我曾经写过的一首歌词,却没有把它谱成曲。

2019年7月19日

完稿于大连星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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