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立鹏
摘要:本文将讨论作为生态艺术实践的重要媒介和主题的农业耕种与“朴门永续设计”如何与城市公共艺术结合,探讨未來城市的社会与环境永续问题。这些生态公共艺术实践强调公众参与与互动,强调环境和社会的同步修复,使艺术、自然与行动主义的边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模糊。作为后人类中心主义的艺术实践,它们利用了植物修复与生长的诗学,将非人类生命同时纳入未来杜群的考虑,并希望以积极建构的方式实现社会和生态的改观。
关键词:都市农业;朴门永续;生态公共艺术;气候变迁;可持续性
生态艺术,简而言之,是一种探讨对生态系统的修复与保护,亦或反映生态系统的复杂关联,以及可能包括与之相关的社会、政治、文化、经济和伦理问题的艺术实践。本文将讨论作为生态艺术实践重要媒介和主题之一的农业耕种与“朴门永续设计”如何与城市公共艺术结合,从而探索未来城市的社会与环境永续问题。本文所分析的公共艺术主要指艺术家与观众互为主体的、强调公众参与的“新类型公共艺术”。它与耕种实践的融合,旨在利用植物修复与生长的诗学,采用温和的行动主义策略,试图以积极建构的方式从微观层面实现社会和生态的改现。
“后城市化时代”的都市已经在人口膨胀、污染、“热岛效应”、资源紧缺、食品安全、温室气体排放、洪水与海平面上升等方面面临着更为严峻的挑战。一方面,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就是对自然不断蚕食和掠夺的过程。用同样源于自然的水泥、沥青对土壤进行大规模的“封盖”(soil seoling)与“压实”(soilcompaction)是城市空间的普遍做法。它造成的是硬化的无法再生长植被和吸纳雨水的土地,将原本生产的空间变为消耗的空间。当越来越多的土地被硬化后,土壤和其中的生命再难以吐纳呼吸,无法完成碳封存,加速全球暖化,人类的未来也将因此而遭遇生存危机。
另一方面,被全球资本掌控的食物体系正在喂养占世界人口一半以上的城市人口。食物的生产、运输和消费使得供给都市的食物愈来愈“去本地化”;看不见的“碳足迹”以及生产地的环境与社会问题构成了食物伦理的挑战。这是一个以石油、化肥和农药为基础的不可持续的单一作物农业和食物体系。近五十年来由于化肥的大规模使用,氮磷元素在土壤表层的含量已增加了一倍,并成为“人类世”的一个显著特征。而石油和璘矿等资源在几十年内也终将枯竭。
面对这些挑战、可持续性、生态与生产功能将成为评价未来城市公共艺术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在众多的可能性中.都市农业是近年来生态与新类型公共艺术进行生态和社会修复、食物生产、美化环境和形塑公共关系的重要媒介之一。它们不仅与资源消耗型的传统公共雕塑大异其趣,又不同于偏向人类中心主义层面的公共性与城市交间的探讨,而是从整体沦的生态理念出发.通过农业生产将复杂的生态系统(包括植物、动物和微生物等非人类生命在内的)纳入未來城市社群与生命共同体的概念,同时注重生态与社会的公正和永续。
这种生态种植的公共艺术也呼应了历史与现实的耕种实践。例如: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主张实现上地公有和真正平等的“掘地派运动”:美国“二战”时期鼓励公民自己生产食物以应对食物紧缺的”维多利亚花园”运动;20世纪70年代至今在城市废弃、滥用或被忽视的空间种植食物和花草的“游击队种植”(guerrilla gardening)运动;以及提倡自给自足和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全球性“转型城镇”(transition town)运动等。
在将种植融入艺术、社会、经济与政治的跨领域(cross-disciplinary)实践中,艺术的边界也异常模糊:艺术家甚至有意将艺术隐去.创造“去艺术”的艺术。这与斐利克斯·瓜塔里(Felix Cuattari)的生态哲学所强调的“横越性”(transversality)相吻合,即对环境、社会与精神生态进行整体考虑,而非局限于环境生态本身。它们探讨公众的食物主权问题,挑战全球资本和生物政治控制的食物体系,支持本地小型社区农业,试图使公众获得新鲜健康和环境友好的本地食物。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革命:耕种行为本身提供了抵制跨国资本入侵、公共土地和资源私有化,实现社会包容和城市永续酌有效路径。耕种涉及的可食与药用植物既可以从象征层面承载生长、修复、给予和挑战等意义,又可以在真正意义上级解诸如食品安全、健康、气候变证和生物多样性等问题。通过都市食物森林和食物花园的建立,这些作为公共艺术的园艺和农耕实践成为微型的政治和环境行动,致力于建立一种新的社会和生态关系,以及永续的生活方式。
一、《绿化贫民窟》:疗救社群与土地
到2030年,世界城市人口预计将增加一倍,其中的90%来自发展中国家。例如:巴西由于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迅猛发展.城市人口激增,但其人口城市化远远高于经济城市化。这导致大意的贫困人口选择在相对廉价的贫民窟居住。在巴西第二大城市里约热内卢,有五分之一的人生活在条件艰苦、人口密度极高的贫民窟(Favela)中。荷欣尼亚(Rocinha)贫民窟坐落在山坡上,不仅是南美最大的一个贫民窟,同时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十个贫民窟之一。在这一极度拥挤、贤源紧缺、污染严重、土地贫瘠的地方生活著被边缘化的底层社群。
这里曾为贩毒匪帮控制,毒品走私猖獗,暴力与谋杀频仍。在巴西世界杯与奥运会举办之前,政府出动警察对其采取了一次大规模的平定(pacification)行动,但冷漠强硬的军事行动却无法从根本上给这些社群面临的长期社会排斥和惡劣的环境带来丝毫的改变,更无法赢得人心。困扰当地最大的社会问题之一仍然是贩毒,但更为可怖的是警察介入后对平民不加区别的射击(甚至包括游戏的儿童)。警察暴力的滥网已是当地的家常便饭。
在这个社会与环境问题极为严峻的地方,美国艺术家李·瑞考(Lee Rekow)博士勇敢地发起了生态与社会修复项目《绿化我的贫民窟》(Green My Favela,GMF),希望通过社区食物花园的建设来修复退化的土地和社群的身心。首先她设法融人当地社群,与其建立信任.获得他们以及仍然控制这一地区的毒枭的允许来开展社区耕种酌实践。实际上,这些贫民窟都是当地人所建,政府并不提供任何帮助,甚至不负责垃圾清运等市政工作。所以当地除了密集的房尾就是垃圾场,并无可以耕种的土地(甚至没有室内厕所,如厕只能产外)。由于没有垃圾清理,垃圾露天焚烧成为常态。焚烧使带有铅污染的空气粉尘弥漫于空气中,因此当地孩子因铅中毒导致癌症和神经疾病的几率比正常地区高出五百倍之多。因此建立食物花园最为重要的工作不是种植本身,丽是用人力将多年来堆积如山的生活和建筑垃圾艰难地移走来创造耕种的空间。
从最贫穷的地方建立第一个花园开始,该项目总共建立了四十八个花园,总共由三百五十个长十米的花坛构成;每个花园可以供养大概六十到一百人。她们免费紡予他们种子和工具,开展堆肥、生态农业培训和儿童工作坊,帮助修缮基础设施和美化社区,为不同年龄的人提供就业机会。特别是很多年轻人参与进来,看到毒品之外的就业可能(假如孩子无所事事,从小受到毒品文化浸润,就很可能加入贩毒团伙)。瑞考并不向他们灌输空洞抽象的概念,而是通过从种植、施肥和观察植物生长中与他们进行基本的交流,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为其赋权。
参与种植的居民虽然不会得到收入,但他们可以完全自主地决定工作时长、所种的品种、收获物的分配,可以互相切磋、互通有无、共同劳作和经营,以及协商解决相互的纠纷。食物的生产创造了公共交往和互助的空间,创造了“润滑”社群关系和壮大社群的机会。它鼓励一种网状的本地主义(localism),提倡小农之间的合作和集体共有。这既催生了新兴的本地市场和小贩,也加强了居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当地人的月收入只有三十到五十美金,之前可能金连续三周没有任何蔬菜,孩子经常会营养不良。而这时他们却可以得到免费的有机蔬果,甚至可以拿到集市售卖以补贴家用。这些营养多样的蔬菜、水果、草药等改善了其单调的膳食结构,滋养了他们的身体。不仅如此,食物花园的建立还提供了干净宜人的公共空间,使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这样宜人的绿色公共空间兼具美学和生态价值,有肋于缓解当地社会心理的紧张压抑。
这一绿化贫民窟的项目逐渐发展成南美最大的都市食物花园。它增加了生物多样性.节约了能源,修复了环境,戍为社会交往、教育与疗救身心的空间。与花园相呼应的是艺术家在贫民窟绘制的随处可见的彩色壁画.这同样增加了居民的文化自信。由于这个项目酌成功使其最终在联合中“里约20+峰会”上作为可持续设计与城市规划的经典案例得以展示,为发展中国家将社会、经济、农业,教育和环境问题相结合探讨消除贫困、促进公平和永续发展提供了范本。
二、《食物庄园》:以朴门永续颠覆前院草坪
朴门永续(Permaculture)是英文“permanent”(永续的)与“agriculture”(农业)的结合。这一系统设计的概念在20世纪70年代由澳大利亚人比尔·英里森(Bill Mollison)和戴维德·荷姆格林(DavidHolmaren)提出。它是将观察到的自然规律运用于农业与园林景观的一整套设计哲学:通过整合土地、资源、人和环境来建立一个具有良性循环的、高效节能且鼓励生物多样性的系统。朴门永续的三大伦理为照顾人、照颐地球和分享多余(确保资源的公平分配,分享多余以满足他人的需求)。它以农林业为基础,并涵盖了建筑、能源和教育等领域。在朴门种植实践上主要是通过对植物的混合搭配种植来达到相互促进的目的。因为它同时具有生态修复、美学、政治和经济的维度.是整体沦和系统沦意识的体现。
与朴门效法自然的原则相对立的是美国普遍的“前院草坪”的反自然做法。“前院草坪”的理念源自英伦,当它在新大陆生根发芽时,实际上反映了一种欧洲殖民者征服自然的思维逻辑。与之不同的是在英国都铎时期仅有贵族拥有大庄园和绿草坪,是美国人将其民主化,使其为千家万户所享用。拥有没有杂草的“前院草坪”是所谓“美国梦”的象征。美国总共有超过五万平方英里修剪齐整的草坪;美国人海年用于维护草坪的化肥、农药、机器和能源等开销高达三百亿美金。每逢周末,家家户户就开动除草机为其修整“美容”,不允许任何异类(杂草)的生长。伹外观视觉的美丽却无法掩盖它高污染、高能耗、破坏本地生态齣事实。这些充满洁癖感、扼杀在地生物多样性的草坪象征着殖民者时新大陆的征服.以及人与自然的分离。
美国食物作家米歇尔·博兰(MichaelPollan)在《为何割草:起诉草坪》一文中将草坪与园艺做过对比。他说: “园艺教会我们与自然共处,培养一种给予的伦理以及对土地的尊重;它使我们减少来自遥远地方的能源消耗,以及对技术和食物的依赖。”本地园艺其实提供了一个人与自然交流的中间地带,一个可以借此了解当地独特地质、微气候、鸟虫,以及草木四时荣枯的绝佳机会。
为了颠覆“前院草坪”的观念,美国艺术家、设计师和建筑师弗瑞兹·黑格(FritzHaeg)实施了《食物庄园》计划,即将前院草坪这一私人空间用朴门永续的理念转变为食物花园。但他同时也将这个空间看作是一个公共空间,一个社会空间,可以起到联系与活化社群、影响社会的作用。由此对这一空间的改造也颠覆了传统公共艺术的概念,模糊了公共与私有空间的界限。
在2005年,黑格在美国堪萨斯州的萨利纳一个当地园丁的前院草坪上创建了第一个食物花园。此后,他在英国、意大利、匈牙利、土耳其、以色列、丹麦和瑞典等地共建了十六个花园,其中多数为当地艺术机构委托完成。每个花园都因呼应当地的歷史文化特色和主人的需要而与众不同。通过精心选择每一处花园的地点与合作的家庭,他希望花园能够长久存在下去,并产生最大的社会示范效能。这份独特的视觉宣言是想表达任何人都可以去实现这些简单、低成本花园的可能。公众可以从这些“可食地景”中产生利用房屋和街道的闲置空地来种植食物的冲动,并通过种植思考我们与邻居、食物和环境的关系。在这些野趣十足、物产丰富的花园中,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地静观植物的萌芽、生长和成熟,就足以构成一种生命觉悟的体验。
此外,黑格也在借此挑战美国高碳排放的工业食物生产和运輸体系。食物摄取方式本质上代表了一种人与自然之间深刻的互动关系,但工业食物体系已经割裂了两者之同的关系。假如公众能够放弃草坪,耕种自己的食物,就可能重新建立一种与上地的健康联系。他曾说:“我希望能够激起连锁的思维革命,质疑人们习以为常的关于街区、城市、全球网络的陈规陋习;假如我们认识到邻里的前院可以被视为一个美丽的食物系统,或许我们能以新的服光看待身边的城市。”
《食物庄园》与黑格的另外一个项目《家庭融合A05》(Domestic Integrities)有着内在的关联。在这个参与式工作坊中,他与观众一起利用他们带来的各种废旧材料编织美丽的圆形地毯。这种探索不同废弃材料的可编织性本身就是一个实验的行为和一种新的生活理念的尝试。毯子点缀着从“可食庄园”中采摘的新鲜蔬果、药用植物、植物手工纸,以及手工烘烤的面包和茶点;观众惬意地坐在上面分享关于园艺、耕种和永续生活的经验。随着黑格将其带到美国和欧洲各地巡回展示和制作,毯子也在不断生长和扩展。在这个世界分工愈加细化和专业化的背景下,黑枯借此促使观众反思园艺、烹饪和编织等基本生活技艺的重要,以及这些技艺成为联系社群的纽带的可能。
黑格的实践与偏狭的、脱离公众的主流当代艺术圈大异其趣;其英学形式是他将朴门伦理与社会参与式美学融会贯通后自然生发的结果,而非刻意追求。除了黑格,以艺术家身份在城市耕种或进行朴门实践的艺术家还有英国的尼尔斯·诺曼(Nils Norman)、澳大利亚的“艺术家家庭”(Artist as Family)、加拿大的尼科莉·弗妮尔(Nicole Fournier)和下面要介绍的香港的梁志刚等。
三、“香港农场”:食物生产与诗意抵抗
中国香港是一个严重依赖进口食物的国际都市,水和蔬菜大多来自内地。其本地产食物的比重在逐年下降,从2002年的4%到2014年只占2%左右。香港耕地极其有限,而原奉有限的耕地正在资本与开发商的威逼下逐年递减。香港地产商以低价收购农田,强行赶走农户施工井最终将良田转作豪宅。香港四大地产商侵占了超过一千顷的耕地、假如以此发展成私宅,获利约四万五千亿元。政府大规模新建道路等基础设拖建设也方便了对农田的侵吞,抬高了地价,助长了资本的介入。在此背景下,自给自足的都市耕种与食物生产实践可以认为是对当前新自由资本主义压迫的反抗。此外,近年来内地频频发生的食品安全问题也在促使港人开始耕种自己的食物。
香港设计师和艺术家梁志刚(MichaelLeung)生于伦敦,在他栘居香港后开始思考食物生产的源头、食物里程、安全与伦理问题。他反对香港过于市场化的艺术机制,并将耕种视为探讨上述问题的一种抵抗的政治美学实践。他和几千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香港九龙油麻地的天台(楼顶)上建立“香港农场”(HK Farm),将种植融入都市日常生活,探索了将设计、食物生产、生态絛复、活化社区和政治美学结合的可能。他的耕种实践同时也可以说是“后物质主义”思潮的反映,即香港年轻人开始追求怪康生活和生态食物等新的生活理念。
意识到蜜蜂对于香港这一“水泥森林”城市的生态贡献,梁志刚最初尝试在香港各处的天台养蜂酿蜜,开启了“香港蜂蜜”项目(HK Honey)。他并不以经济获利作为养蜂的目的,不是剥削和利用蜜蜂,而是注重培养一种与非人类生命的平等合作。他设计新潮的容器来盛蜂蜜,并将蜂蜡制成蜡烛,烛台即是容器的盖子。该项目后来逐步拓展成了“香港农场”(HK Farm)的“都市朴门项目”。在他们的天台农场,排列整齐、制作精致的种位箱内栽种着秋葵、豆角、木瓜、番茄、苦瓜等各色蔬菜;种植所需的肥料则來自附近餐馆厨余的堆肥。
他们的朴门实践是一种“关系荑学”式的社会性艺术,是联结和活化本地社群的媒介。梁志刚在油麻地社区(低收入租产)作“棚仔” (小摊贩),与街坊分享蔬果、蜂蜜等农场收获物。与香港其他屋顶农场一样,他们的农场也是重要的教育场所。他们会经常邀请学生和公众来参观农场,帮助公众了解食物的来源。他们组织种植箱制作工作坊、农场植物蓝晒工作坊和蜂蜡蜡烛制作工作坊等,介绍香港都市朴门状况、土壤和朴门种植的知识.鼓励居民在阳台和尾顶种植自己的食物。他们希望参与者能够感受到一种社会责任,“一种道德上的治愈感”,感受到本地生产带来的安乐。使民众掌握可以自给自足的农耕技术、过“半农半X”的生活也是一种对资本控制的抵抗。除此之外,他们还与一个支持在港难民的公益组织长期合作,为难民提供工作机会,并以提供餐食、交通费和蔬菜作为回馈。这有利于使这一被边缘化的国外社群融入本地生活,从而创造一个包容和公正的社会。
由于香港城市更新局(The Urban RenewalAuthorily)的城市更新计划大肆收购“唐楼”(无电梯的板楼),这迫使油麻地的天台农场搬迁到了旺角,并更名为“Very MK”。除了设计师和艺术家,这个新农场由学生、教师、咖啡厅职员、音乐家、作家、记者、城市规划者和行动主义者等更为复杂的群体组成,他们也开始尝试更适于在狭窄空间操作的“垂直种植”等新的种植方式。农场的泥土和种子大多来自新界一家即将要被开发商征用并转作私宅的有机农场——“马宝宝社区农场”。这就使参观者意识到他们已经将土地问题的政治抗争融入到种植实践中,意识到香港土地开发正在威胁本地的农耕、生态、食物生产与民生等问题。梁志刚受德勒兹与瓜塔里的启发,将这种农业实践理解为一种“鳞茎式农业实践”,是一种面对全球新自由主义和生物政治的本土反抗。而其组成与參与成员多元的背景使这一耕种的实验空间成为福柯式的异托邦。
不仅是中国香港地区,内地也面临全球化与城市化带来的土地和食物问题。长期城乡二元对立的发展逻辑使可以耕种肋土地逐渐转为地产或基础设施,公众的食物主权受到侵蚀。为此粱志刚在重庆巴愉农耕陈列馆所做的“加辣图书馆”是一个包括工作坊的种子分享和“半农半X”生活的项目。工作坊的一个环节是公众一起参与绘制圆形的农耕历。二十四节气是古人以宇宙和自然的节律运用于农事和生活酌典范,蕴含的是天人合一的智慧。这个农耕历描绘了二十四节气中每一节气应该播种的本地应季蔬菜。正在离我们的记忆远去的节气被集体地绘制和呈现,象征着传统和自然在现场的复归。
另一个是他与公众分享从香港带来的有机辣椒种子的环节。这一分享活动已在香港、安徽碧山、北京郊区和印度阿瑞农场等地开展。观众现场将分享的种子包入印有“保存种子、支持社区农业”的小红包中。除了种子,他还带来了关予以艺术和种植的方式探讨世界各地土地问题的杂志书。种子与杂志书各放置于頂端为绿色的红色木制书架上,以和辣椒的主题形象相呼应。
作品选用辣椒种子作为沟通和催化的媒介,一方面在呼应重庆的饮食文化,另一方面意在借辣椒之辣来激发公众參与的热情,在永续和互助的基础上建立新的社群关系,井鼓励通过种植自己的食物来进行微型的、诗意酌抵抗.直面“种子主权”和气候变迁等话题。农作物种子与节气一样是人与天地自然长期合作的结晶;它虽黴小,但却饱含生帆,沟通着我们的身体与大地。作为一个精神的仪式,种子的分享言说着被工业文明异化的现代人可以从生产自己的食物开始,重新与大地建立联系的可能。
结论
随着当今城市的扩张,我们似乎忘记了食物与城市几千年来形成的联系,没有意识到今天食物滋养城市的方式正在摧毁整个生态。英国学者卡罗琳·斯蒂尔(Carolyn Steel)在她的著作《饥饿的城市:食物塑造我们的生活》一书中写道:“城市不仅仅是由砖石和砂浆筑造,它也是由那些依赖自然界的滋养且有血有肉的人类居住的,因此正像人如其食那样,城市也由食物塑造。”为此,她还创造了一个新词“食托邦”(Sitopia),一个由“Sito” (古希腊语:食物)和“tapos” (地方)的结合。这一城市设计理念将可持续食物的发展放在城市发展和规划的核心位置,借此来治愈众多由都市生活面生的顽疾。与美好但虚无缥缈的乌托邦不同,“食托邦”是切实可行的与人类永续发展相关的愿景。
城市食物生产的艺术实践以温和的行动主义实现了一种新肋城市与食物关系的营建。在应对气候变迁和食品安全问题上,它们证明了城市农业可以帮助我们思考如何从依靠大量外来的石化能源和水的“消费型城市”,向未来生产本地绿色食物的“生产型城市”转型。以都市农业为基础的公共艺术可以实理食物的本地化,重新建立起对家乡土地的感情以及人与自然的联系。享有安全、健康的食物本是人类的一项最基本的权利,它不应被简单地理解为商品,成为资本攫取利润、压榨和控制自然与人的工具。食物本应是联系人与社會、人与自然、人与更为浩渺的宇宙时空的纽带,所以在都市中生态食物的生产可以成为促使重新构建和修复这些关系的媒介。
食托邦亦可以承载社群修复的功能,实现为底层社群赋权和创造社会包容,缓解贫困和社会紧张,营选绿色安全的社区空间,供给绿色生态的食物,以及通过社区互助协作和自我管理来增进社群关系。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后人类中心主义的社群艺术:其中不仅包括艺术家与公众互为主体的实践,社群内部人与人的关系,还包括人与非人类世界之间,人与天地间更大的社群与共同体,即复杂的生态系统(如:水、土壤、空气、植物、昆虫、蚯蚓、鸟类、真菌和细菌等)之间内在的复杂联系。这种尊重生物多样性和万物一体的“生命共同体”认识应成为未来城市空间的永续设计法则。
都市食物生产的公共艺术具有建构公共和“雕塑”社会的可能。它提供了一个社会、政冶与环境美学的实验室,一个未来都市公共艺术的范本。它不仅产生带有生命的“物”的陈列(食物花园),而且产生了事件与行动,实现了环境与社会公正和未来城市的永续,从而形成一种形塑天人关系,促进社会变革的生成式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