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教育的“变”与“不变”

2019-09-10 07:22金恒江余来辉丁梦
教育传媒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硕士媒介教育

金恒江 余来辉 丁梦

一、传媒教育应与时俱进

问:Buckingham(白金汉)在Media Education: Literacy, Learning and Contemporary Culture(《媒介教育:识字、学习与当代文化》)一书中曾毫不留情地批判了旧有的“保护主义”(protectionism)及“批判分析”(critical analysis)的传媒教育取向,大力提倡以传媒制作为重心的传媒教学法(media pedagogy),并指出要以“传媒教育新范式”取代以往保护主义和批评分析范式。 您是否同意他的观点?

张国良:首先,需要厘清概念。“传媒(也就是媒介)教育”和“媒介素养”这两个概念是有同有异的,前者应是宽泛意义上的新闻传播教育,而后者一般作为民众的一种素养来理解。当然,从字面上看,也可以认为两者的差异在于,一个强调过程,一个表现为结果。一个人接受了传媒(媒介)教育,自然就具有了媒介素养,这样看来,两者似乎是一体的,但事实上,面向民众的媒介教育,通常被包含在了媒介素养这一概念中,而专业化的,也就是面向高校新闻传播专业的媒介教育,则更习惯被称为新闻教育或传播教育。

为什么会这样呢?顾名思义,面向全民的教育,作为一种狭义的传播教育,似乎是以媒介为中心的,即告诉大家怎么处理自己与媒介的关系;而广义的传播教育,涉及面就更加广泛了,因为传播并不仅限于媒介,还包括大众传播、人际传播、组织传播等多个维度和层面。

如此说来,我从事专业化的新闻传播教育工作,确实比较久了,但对于面向全民的传媒教育即媒介素养教育,其实涉及不多。而Buckingham(白金汉)著作的重点在于媒介素养,媒介素养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经历了一些变化。一开始是保护主义,把媒介看成是恶魔,尤其是对青少年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但这种认识和观念也不能说一无是处,因为即使在今天看来,青少年群体也是需要保护的,例如,限制过度的色情和暴力内容,建立电影的分级制度,但凡公共信息还是应当适度净化,当然,过分强调保护则又不合理了。

而所谓的批判分析视角,也就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即认为一个成年人,可以自己分辨、自己选择对他有用的信息。依我看来,分析(识别、分辨)其实是批判的前提,即受众先要学会分析,知道哪些是对自己有帮助的信息,哪些是没用或有害的信息,在这之后才谈得上批判,即进一步认识到媒介所建构的现实并不等于客观现实,从而对媒介内容中的价值观培养起一种批判作用。

当然,仅此还是不够的,因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界又开始提倡参与,不仅强调使用媒介,还倡导人们要认识到媒介的信息是多元的,作为公民要具备使用、参与、行动的能力。Buckingham(白金汉)著作提到的传媒制作,就是在这一层面上的期待,即不仅高校学生,作为社会一员的公民,也需要养成这种能力,会制作、生产各种媒介信息。到了新媒体时代,这种参与模式就更有可能成为现实了。既然人人都拥有媒介,人人都可以成为记者,这种参与媒介、重在制作的行动,也就到达了一个新的阶段。

问:Buckingham(白金汉)曾经指出传媒教育的教师不仅要懂得教,还要思考为什么要这么教、希望达到什么目的、有什么理念和指导原则、用什么模式和方法最好。在您看来,国内传媒教育在这方面表现如何?传媒教育研究整体水平如何?如何实现传媒教育实践与研究的有效联动?

张国良:当然我相信,大多数教师在开设一门课时都会思考一些教学问题,具体到传媒教育就是思考新闻传播教育、教学过程中如何贯穿一定的价值体系,并在模式、方法等方面体现出来。虽然说都有所思考,但教师个体之间也必定存在差异,从而在各具特色的同时,自然也有深浅之别、高下之分。

就我的印象而言,对于新闻传播专业的教学问题,国内有一些学者比较关心,也不时可以见到相关的讨论。但总的来说,无论是总体规划、布局思路,还是教学的各个具体环节,诸如课程、实践、教材、方法、经验、效果等,相关的思考、交流和研究都还不够深入。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很多,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高等教育整体偏科研、轻教学,尤其表现在教师考核制度中,从而导致了教师个体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科研方面。

至于如何实现新闻传播教育实践与研究的有效联动?我觉得,两者之间原本就存在一种互动关系,实际情况如何,因人而异。一般来说,作为一名高校教师,如果科研水平过低,那么教学质量也不可能很好。通常科研水平高意味着思维活跃、创新能力强,自然是有助于提高教学质量的,但如果备课不认真,或表达技巧有较大欠缺,那么,教学效果也是堪忧的。反过来说,如果教学态度认真,其实也有助于科研的发展,因为教师在备课(与自己对话)和课堂教学(与学生交流)的过程中,往往会受到启发,重新审视已有的理论和方法,从中产生出思想碰撞的火花。

二、怎样当好一名院长

问:张昆教授发表过《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新闻学院院长》一文,在传媒教育界引起较大共鸣。 在您看来,一名优秀的新闻传播学院院长应该具备哪些特质和要件?据您的观察,国内外新闻传播学院院长在任职条件、教育理念、学术科研等方面有何异同?

张国良:对于新闻传播学院来说,优秀院长的条件与其他学院应该是大同小异的,概括地说,无非是四个字:德才兼备。当然,对“德”“才”的具体内涵可以有许多演绎,就我担任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院长8年的体会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公正”“民主”,这也是我为学院确定的16字院训的首要两条,我们的院训全文为:公正民主、求真务实、团结奉献、开拓创新。

按我的理解,“公正”是“德”的核心,“民主”则是“才”的精要,也就是说,在本人熟知并遵循高等教育(在此又具体体现为新闻传播教育)规律的前提下,如何最大化地集思广益,贯彻“教授治学”,这就是作为一个新闻傳播学院院长最应具备和发挥的才能。

正是在这样的理念推动下,上海交通大学的新闻传播学科发展比较迅速,短短几年内就跻身于全国十强、世界百强之列。

实际上,就国内外高校和学科的比较而言,在硬件已几无差距的今天,主要问题也就在体制、机制、政策等“软件”方面了。目前的一个突出问题是:在高校行政化的局面下,“院为实体”难以落实,从而不能不影响“教授治学”的实效。

三、传播学教育改革路在何方

问:现在新闻传播本专业学生从事传媒行业的越来越少,传播学教育需要做哪些调整?

张国良:确实时代正在发生巨变。一方面,新闻传播专业一直在扩招;另一方面,传统媒体今不如昔。但我们学院很早就定位在培养宽泛意义上的传播人才,所以学生就业没有问题。诸如游戏公司、网络公司、各大企业的公关部门,包括各种各样的公众号,都对传播人才有广泛需要。当然,作为一流高校的培养目标,理应更偏重基础,提高综合素质。

事实上,目前新闻专业显示出过剩现象,传播专业的适应面则广泛得多。但似乎有许多院校的专业名称还是“新闻”而非“传播”,尽管培养目标已不限于新闻人才,这就名不符实了,可能对就业多少还是有一点负面影响。

问:台湾世新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原院长成露茜教授曾公开表示,任何大学的新闻传播教育机构如果不教专业技术,就不配做一个传播教育机构,但是如果只教技术,就不配做一个大学的机构。张昆教授也指出国内新闻传播学科,尤其是一流大学新闻传播教育普遍纠结于职业型和学术型的矛盾,建议一流大学新闻传播教育首先是研究型,其次是职业教育,应定位为研究型传媒职业教育。 此外,新闻学是一个理论与实践并重的学科,当前我国高校传媒教育在研究生教育阶段开设了学术型和专业型硕士。您对国内传媒教育的学术型和职业型两大取向有何构想?在具体的课程教学设置、师资队伍建设等方面,如何实现二者的有效整合?

张国良:对学术型硕士和专业型硕士培养分流的构想是合理的,尽管目前还处于摸索过程中。一方面,有关部门可能期待更合理地分配教育资源,更专业地培养不同层面的优秀人才;另一方面,也顯示出教育改革的决心和理想,希望与国际接轨。但现实问题是:学术型硕士与专业型硕士的培养尚缺乏明显不同的教学体系,二者的课程设置和培养方案还需要进一步区分和完善。具体而言,可从以下两个方面着手:一是明确培养目标的异同,学术型硕士重在培养学生在系统的学科理论学习的基础上开展学术创新的研究能力,专业型硕士则重在培养学生运用专业理论知识去解决传媒实践问题的能力,二者的共同点是都要求进行系统的理论学习,而这一点是目前硕士教育普遍比较缺失的;二是培养方式的异同,学术型硕士的培养方式主要是学术训练,引导学生运用专业理论分析传媒问题与现象,形成学术思维的习惯,指导学生开展学术论文写作,参加国内外学术会议等,专业型硕士的培养方式主要是实操训练,引导学生参加各类专业实践竞赛、业界见习实习等,加强学生理论运用能力的培养,二者共同的地方在于都强调“在实践中学”,学术型硕士注重学术训练,而专业型硕士偏重实务训练。只有真正做好以上两个方面,才能既保证学术型和专业型培养的区分,又能实现二者的有效整合。

问:自1980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Media Lab成立以来,美国大学的传媒学院纷纷建立各种新闻实验室和开展各种新闻技能培训,美国传媒学院刮起实验风,工科生占领新闻系,其他还有南加州大学安纳堡创新媒体实验室、哈佛大学尼尔曼新闻试验室等。国内方面,比如北京师范大学设立新闻出版大数据用户行为跟踪与分析实验室、大数据传播实验室,您认为传媒教育应如何应对新媒体技术的挑战?

张国良:依我之见,麻省理工那样的院校再优秀,在新闻传播领域也构不成主流,当然在媒体研究方面它确有创新性。不过,各个学科、各个领域对媒体的定义不尽相同,例如对设计学科而言,媒体就是一切可以用来表达设计创意的手段。

诚然,我们必须密切关注技术、大数据、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等,但不能陷入唯技术论,也就是说,技术取向不可能成为新闻传播学科的主流导向,其主流导向一定是如何生产更好的内容,以及如何运用更适合的手段与渠道来呈现、扩散这些内容,从而取得更好的传播效果。

另外,对于新闻传播研究来说,跨学科合作固然非常必要,但同时也应当承认,学科之间尤其是文科与工科之间,以及学界与业界之间的合作很不容易,业界往往要求几周、最长几个月就出成果,与学界的要求大相径庭,因而对其中的规律还需要多加探索。

问:在这个传统媒体正在转型的时代,传媒发展日新月异,传播学课程体系是否也需要转型?如何把握与平衡传播学教育中的“变”与“不变”?

张国良:事实上,这种转型已在进行中,当然,现实和理想之间总是有距离的。一方面,身处新媒体时代,学生自然需要在适度的范围内多学习和掌握一些新媒体技术,这不仅有助于自我学习能力的提升,还有助于其今后工作能力的拓展。

但依我看来,不变的东西可能更多,诸如思维能力、基础理论、人文关怀、社会责任感、沟通能力、写作能力、外语能力,等等。无疑,新媒体技术的发展对传媒业的影响巨大,机器人已经可以做到一般的写稿了,且优势在于处理数据,但机器人能否拥有人类那样的创新能力?我还是存疑的,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问:近年来,国内高校尤其是发达地区知名高校新闻传播学院引进了不少海外以及港、台地区高校的新闻传播学博士,带动了国内新闻与传播学术研究和教学水平的提升,您认为面对未来海外博士的竞争,国内高校传媒教育应如何提升博士培养质量?

张国良:近年来,许多高校确实引进了很多海外人才,对国内新闻传播教育和研究水准的提升有明显帮助,国内院校发表SSCI/SCI论文的能力也大大提高了。这些海外人才还带了许多先进理念回来,包括教授治学、民主办学、学生为本、国际视野等,促进了我们的教学改革、科研创新以及学科建设。事实上,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国内的硕、博培养水准也有了明显提高,尽管目前海外人才的整体实力还比较强,但已不像过去那样占据绝对优势,国内也不断地涌现出越来越多的优秀人才,前景可期。

四、为师之道

问:您从事研究、教学工作已有许多年,在传媒研究领域硕果累累,孜孜不倦的教诲也使得一批批学子打下坚实基础,能否谈谈您多年工作的心得体会?

张国良:虽然没有具体数据比较,但我指导的研究生是比较多的。从1993年和1998年分别开始指导硕士生和博士生以来,迄今已分别过去了26年和21年,粗略计算,一共培养了130多位,其中,博士60多位,硕士50多位,还有博士后10多位。在与学生相处过程中,主要有这样一些体会:

兼容并包。作为导师,理应兼容并包。即对各种类型的学生采取包容的态度,也就是平等相处、教学相长的态度。这主要体现在研究方向和兴趣方面,应特别注重学生的想法,考虑学生的感受,不指令、不强迫学生做任何事。对我来说,最忌讳的就是强制性、高压性的师生关系,因为这不仅会扼杀学生的主动性,而且违背了天性和人道,将使学生丧失学习的乐趣。若能保持这种兼容并包的状态,师生关系自然就有了融洽的基础。

因材施教。在具体的教学过程中,则应因材施教。当学生遇到问题时,引导他们思考,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一同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学生迷茫、困惑时,根据对他们平时的观察,把握其性格特点,应用切实可行的话语或措施鼓励他们,增加他们的信心。总之,在指导过程中,尽量根据学生的特点来促进他们成长,当然,尤其重要的是帮助他们寻找、确定适合其自身特点的研究方向和论文题目。

砥砺切磋。学生一般都很年轻,遇到困难不乏打退堂鼓的念头,这时尤其需要导师的关心。记得有一位台湾博士生,入学几个星期后感觉筋疲力尽。一方面,家务繁重;另一方面,当时两岸交通不便,尚需转道香港,费时费力,于是产生了休学或退学的想法。我与她详细交谈,分析利弊得失,鼓励她不要轻易放弃,并提供了一些具体建议。最终,她坚持下来,顺利获得了博士学位。可见,当学生遇到难题的时候,很需要导师作为知心朋友帮助其渡过难关。

身教为重。所谓“己不正,何以正人”“身教重于言教”,作为导师,以身作则十分要紧,绝不能说一套做一套。例如,导师希望自己的学生认真、严谨,则自己首先就要做到认真、严谨,为学生树立起榜样。

激励创新。有人问我,对学生有没有“责骂”的时候,我很驚讶。在我看来,导师与学生在人格上是完全平等的,何来“责骂”的资格和权利呢?因此,我在必须批评学生时也尽量委婉,多采取建议的方式。这不仅有利于维护良好的师生关系,而且有利于激励学生创新,尝试突破。同时我倡导学生,在学术研究的道路上要着力拓宽视野,将全球眼光与本土需要很好地结合起来,摒弃门户之见,切勿画地为牢,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学者,他们对理论的贡献都应视为全人类的财富。

注释:

①Buckingham D. Chapter Three of Media Education: Literacy, Learning and Contemporary Culture Studies in Art Education, 2003, 52(2):206-208.

②张昆:《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新闻学院院长》,《新闻记者》2017年第2期。

③张昆:《一流大学传媒教育定位的困惑与思考》,《新闻记者》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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