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合群
1
我知道,南江就在那朵祥云的下面,把时间一把一把推远。
一匹青白的骏马,借大峡谷的峭壁和荆棘为羽,跃入激流之上,嘶鸣,溅起山的洪亮与豪迈。
好像我是它的主人,在一次短兵相接的战斗中失散;
它苦苦寻找了几个世纪。如今,我来了,它欢腾不已,流下的泪,撞疼了悬崖。
飞流直下三千尺:一粒粒晶莹,一颗颗饱满,一滴滴重量……
让我也想流泪,也想喊山,喊太阳,也想借山谷的风,叙叙我的长途跋涉,叙叙我挥之不去的千年梦影。
2
我脱下衣服、鞋子与姓名,不,是脱下我枯死的肉身;
被草木接住,被流水打湿,被嶙峋打造,起死回生;虽然错过了春天,但我满眼都是春色。
江流南国,秀甲天下。大峡谷隐去年龄,但又把沧桑留给了今天。一滴进入大峡谷的水,是修行圆满的佛。从崖缝中长出的灵秀苗寨布依吊脚楼,和野菊姑娘一道,经历了时间与轮回的流水,经历了梦想与芦笙的冲刷。
从云层中垂下来的光线,一下子缠住了我的无助与惆怅,让我感到,所有的力量与美好,都在山谷静美,犹如远古的海,
无论谁,也带不走。
3
秋冬瘦下去的事物太多,一些硬与涼,露出了正义骨头。
青山不改初心,碧水长流泱泱神曲,一切都是向上的昂扬。无数的动词,打坐在青石上,抚风,听泉,讲心经,心意抵达远方。
而世界上所有的蓝都拥挤在峡口,朝气生香,乱叠青山。
让一些美好的词语,有承揽不完的光华,并在山谷开花,结果,把爱还给人间。
露水,总会在经历了自然的净化与洗礼之后,矗立于枝尖,仿佛一只会唱山歌的小鸟,闪动群山的语言;总是在我不经意间,亲上一口,显出稍纵即逝的禅道。
南江的每一块石头,都以不同的姿态向我展示奔向大海的爱,并结下山盟。让一层层大树越来越确定,它们是从石头之上长出的种子。
虽贫,却贵。
4
我没有白马跑得还快,我成不了白马。
我向南江大峡谷索要命运的缰绳,诗词的飞白。
我发现大峡谷扭动了一下身子,是一匹更骏的白马,四蹄亮开,萧萧于飞奔;
水声,是一条路,波涛翻卷,让天下归心。
它载上我,载上南江,载上诗经,呼啸着,驶向更高,更远……
南江方言
1
古之大家,均以时语为诗,周人用周语,唐人用唐语;
南江用大峡谷的方言,叫醒南国崇山峻岭,叫醒仁慈厚道的黄昏;借一江碧波,为每一个来到身边的人,讲述遥远的诗意。讲述一方净土。
至于裂变与伤痛,往往是它有意回避的章节。
一块青石,就是一双脚的家;一道月色,可以裹住疲劳、思念和温暖。
2
大叫一声,山路开了,白鹭来了,神仙来了……
击节而歌。燃烧而舞。
苗家布依家阿哥阿妹银亮的情歌,是南江地道的方言,就连飞鸟与白云也跟着和,山泉与大树也跟着唱。
似乎词是新的,雾气是松散的,爱人是才上岸的;山谷回应山谷,自己回应自己,一条条根须,长满了青藤般的刚毅。
南江,打开了百里大峡谷的历史与民俗对仗的大门。
打开烟波之上氤氲的流向。
3
宁静致远,淡泊明志。
无数的葱郁,在光阴之外吐翠,流芳,评弹,交换江山;无数的方言,流成一首灯火通明的曲子,流成一片无声的大海。
大鸟掠过天空,仿佛每滴鸟鸣都是神谕,滋润山水的心灵。
4
清幽之上,凌波微步,
我以一株山草的信仰,拔节苍穹,眷顾神明,自带火种。
那半空中凸出的蘑菇石头,是我下一顿的晚餐,我不说,整个山谷都在为我保守秘密。
亲切的秘语,还给山林。
大峡谷的宽度
1
我不说它的长,蜿蜒几千里,奔流到海;
我不说它的深,深入地球的内脏,连着看不见的根。
我要说它的宽,对岸与彼岸在谷底挽起了手,在峰峦之上撑起了天,在昨天今天明天架起了桥。
悬崖峭壁算不算宽?
层林尽染算不算宽?
无边无际的涛声算不算宽?
一块石头的传说流转不息,算不算宽?
2
一只响彻山谷的雀子,被风吹到天空之上,它的忧愁与喜悦如此深切;
那樵夫遗落的扁担还在挑山。谁说大峡谷一年四季看不见变化?只有赶山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大山的微妙情感:一片叶子的青黄移步,一处水流的大小转换,一颗水滴的寒暖过渡;
那从荆棘中走出的小星星还在通灵,挂在山门的小花成了仙女;
那裸露在外的山根,无怨无悔,还在吮吸岩石缝里的残羹剩渣,而它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固牢大山的根基。
它们,多像这群南国儿女,扎根边野,脱贫攻坚,纵横天下,秀丽一方。
3
时间永恒。那深潭中的晶莹凝结了多少风雨?多少思念?
那伸展的意念,宽于人类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