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烟
001
车停在盘山路上四十分钟后,乔弋蓝的情绪已经从开始时的焦虑、懊恼,过渡到认命般的平静。盘山路通往的小镇,车行稀少,她遇到了一辆大巴,却没能拦停,之后又有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经过,车主是位中年男人,只滑下车窗探头问了问情况,扔下一句“不会修”,便踩了油门离开了。
乔弋蓝站在路边的树荫下,八月末的天气,山上的温度比市内略低,树影婆娑。母亲也从车上下来,焦灼的目光里显而易见地含着歉意——如果不是为了她的心愿,按照乔弋蓝的性格和开车技术,定然不会开车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
乔弋蓝出神地看着树下的一个地方。那儿落着一只秋蝉。它刚从树上掉下来时,坚硬的外壳发出了一声脆响,吸引了乔弋蓝的目光。它嗡嗡地震着翅膀,想飞又飞不起来,开始时振翅的频率很快,声音也很响,渐渐地声音便低了下去,像是耗尽了气力也失去了希望。
乔弋蓝蹲下身子,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它的翅膀。
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已经开过去了十几米,又减速倒车回来。滑下的车窗里,一位戴着太阳镜的年轻男人探头问道:“需要帮忙吗?”
乔弋蓝站起身,藏蓝色棉布裙起了皱,她下意识地伸手抻了一下裙摆,还没等开口,母亲已经从树荫下快步赶了过来,焦灼地说:“车坏了,小伙子,劳驾帮个忙吧?”
树上仍有蝉鸣,拉长了声调,响亮得让人慌张。男人下了车,卡其色的休闲裤坐久起皱,膝盖处像是弯起了道道笑纹,看上去反倒有了几分慵懒气质。
他坐进乔弋蓝的车里,试着发动,可是这钢铁外壳的家伙仍旧一声不响。
他绕到车前,掀开了车前盖。像是不能置信似的摘下墨镜仔细看了看,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车标,转脸问站在一边的女孩:“这车多少钱买的?”
乔弋蓝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她觉得一定是因为他乐于助人的好品质才为颜值加分的。没错,一定是这样!
“嘿!”见她愣愣地不答,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租的。”回神过来的乔弋蓝诚实地回答。
“问题似乎挺严重的。要不你们搭我的车回市区吧,去修理厂找拖车拖它回去。”他说着,合上了车前盖。像是为了安慰她,又说:“这没什么的,车行在外,难免遇到故障。”
他一边说,一边向自己的车子走过去。乔妈妈先她一步信任了这位个高腿长、长相清秀的大男生,快走几步跟了过去,转头对乔弋蓝说:“小弋,你还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乔弋蓝回到车里收拾随身物品,继而锁好车,向黑色吉普车跑了过去。只是在坐进车里前,她仍旧不无戒备地笑着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许翊。”他笑着回答,已经探手拿过了身份证、驾驶证,一起递到她面前,“放心吧。”
乔弋蓝没有伸手接,却一下子红了脸。
002
路上,许翊提醒她应该先与租车公司沟通,确定修车费用和责任方等具体事宜。乔弋蓝照做了,对方的态度还算爽快,这让她放下心来。
许翊帮她找好了修车厂,拖来了她亮红色的临时座驾。师傅掀起车前盖看了一会儿,抬起头乐了:“租车公司心够黑的啊,这车分明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怎么放心给人家上路!”
许翊看了乔弋蓝一眼,对修车师傅说:“女孩子哪里懂车,你赶紧想辙。几天能修好?”
修车师傅比了三根手指。乔弋蓝刚想说话,师傅已经摇手,“是许翊带来的朋友,不然三天也够呛。”
“谢谢。”乔弋蓝说,不知是对着许翊还是修车师傅。
从修车厂出来,乔弋蓝提议请许翊吃饭。许翊拒绝了,忽然问道:“你妈妈呢?”
“我让她看电影去了。让她更细致地了解我被骗的过程,太难堪了。”乔弋蓝笑着回答。
许翊笑了,轻声说:“你妈妈似乎比你更小公主一些。”
乔弋蓝舒了口气,低声说:“以前都是我爸爸照顾她,现在爸爸不在了,应该是我照顾她啊。”
许翊低头沉默地走了几步,忽然說:“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乔弋蓝赶忙摇手,许翊笑了,“这里是我生活的地方,你坚持拒绝的话,我很没面子的。”
像是被他明亮的笑容感染,乔弋蓝笑起来时,眼底熠熠有光。路上,她指着他们之前翻越山岭的方向,告诉他:“我妈妈就出生在那个镇子,直到现在还有一些亲戚住在那里。我们这次回去,就是因为表姨的女儿结婚。”
乔弋蓝的爸爸去世时,她16岁,突然检查出的重症疾病吓坏了一家人。爸爸住进医院后,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半生都在丈夫呵护下生活的妈妈慌了阵脚,更多的时间都在病床前抓着丈夫的手哭泣,六神无主。
16岁的乔弋蓝刚读高中,一放学就往医院跑,楼上楼下地办手续、交钱,扶着爸爸做检查和治疗。因为妈妈过度的消沉和悲伤,她反而压抑住了情绪,因为爸爸倒下之后,需要有人来撑起这个家。
但爸爸还是很快离开了。多年前妈妈从单位下岗之后,因为爸爸的体恤,她从来没有出去工作过。家里的积蓄因为爸爸生病,已经花掉大半,又要负担乔弋蓝的学费和两人的生活费,妈妈不得不在超市做了理货员的工作。
妈妈小心翼翼地将一份枯燥的工作做了整整六年,直到乔弋蓝大学毕业,有了工作。
这次表姨家的女儿结婚,乔弋蓝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她刚进入一家文娱公司工作。可是妈妈失落而渴望的眼神让她拒绝不了——表姨夫三年前刚成为那个富庶小镇的镇长,他们的女儿当年考取的是名牌大学,嫁的丈夫据说也是标准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妈妈和表姨同年,却孑然一身。
这种情况下,妈妈既想回家乡看看,又觉得有些失落。乔弋蓝左思右想,才去租了这辆看起来皮毛不错的“名牌车”,想给妈妈撑撑场面。
“其实,我半年前才拿到驾照,没什么驾驶经验,这一路上都悬着心。今天如果不是遇见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饭桌上,乔弋蓝对许翊说,她拿过啤酒瓶,问:“我可以喝一杯吗?”
许翊笑了,“当然。”
大概啤酒有些凉,两大口下肚,乔弋蓝觉得有些冷,便伸手抚了抚裸着的小手臂。
许翊起身将空调调高了两度,却说:“我有些冷。”
乔弋蓝看着他笑了。他的额角分明有着几粒细密的汗珠,蓝色衬衫的袖子被扯到了手肘。
但只是那一个目光的对视,一笑之间,乔弋蓝觉得包间里的温度骤然上升了许多。她想起前两天刚写在剧本中的一句话:心动的感觉就像一只蝉,在身体里蛰伏多年,只待一个瞬间,便开始了终生的响亮鸣唱。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山上的那只秋蝉,那么用力,却又那么无力。”她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翊,问:“你知道那只秋蝉吗?”
“我知道,我看到了。”他轻声说,“但你不像它,你像长在山顶的一棵树,那么挺拔,那么坚强。”
一句话,差点击出乔弋蓝满眶的热泪。
003
乔弋蓝没想到,她去租车公司还车时,对方竟然变了脸,非但不肯报销修车的费用,连她交的押金也不打算退还了。
她耐着性子有理有据地将修车厂开出的明细单摊在桌子上给他看时,那人只用手一扫,便将那几张单据攥进手里,揉了揉,扔进了垃圾桶。
乔弋蓝气恼得涨红了脸,刚准备据理力争,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瞥见屏幕上的号码,居然觉得眼眶里有了熟悉的酸热。她平稳了一下心情,接起电话:“许翊,我到了,很安全。”
“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许翊直截了当地问。
乔弋蓝吞吐了一下,还没等回答,他已经挂断了电话。她疑惑不解地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玻璃门外沉着脸大步走来的许翊。
乔弋蓝迎了出去,“你怎么来了?”
许翊看了她一眼,面色和缓了许多,他说:“怕你遇见无赖,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來势汹汹的模样让租车老板的气势减弱了不少。听说清单被毁,许翊给他看了存在手机里的原件照片,他掏出手机时,带出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律师事务所,许翊。”
老板大概觉得这职业太有斗争经验了,只得按合同将乔弋蓝的钱返还给她。两人离开时,老板送了出来,瞥见停在门口的许翊那辆因为赶路而显得灰头土脸的座驾,便对乔弋蓝说:“男朋友开这么好的车,还跑来租什么车?别怪我挂着羊头卖狗肉,利用的还不是你们这种人的虚荣?”
许翊黑了脸,“闭嘴!”
乔弋蓝挨了一顿抢白,又无力反驳,憋着一口气,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许翊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
车子在路上行驶出很远,乔弋蓝才想起来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
“宾馆啊。”许翊似乎不经意地答,乔弋蓝一下子怔住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的侧脸,却在他转过脸的一瞬猛地移开了视线。
许翊笑起来,说:“昨晚加班,忙到后半夜,就没怎么睡,一大早就跟着你到这儿来了。我得找个宾馆洗个澡,睡一觉,然后还得赶回去。”
“你……是特意赶过来的?”乔弋蓝吞吐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
许翊笑了笑,不答。其实他一路上都跟在她车后不远,只是她驾驶技术太烂,一路紧张得手心发潮,根本无心顾及一直跟在身后的车子。等到她进了租车公司,许久不见出来,他便猜测出她是被刁难了。
“你是律师?”好一会儿,她才别别扭扭地找到了下一个话题。
许翊又笑了,“是啊,不然你以为我只会做木工活儿?”
“那是一个神奇的工艺!”乔弋蓝开心起来,她说:“好喜欢你正在做的那张憨憨的小椅子。”
“下次带给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许翊的笑容明亮得像是此刻车窗外的秋光万丈,“你去哪儿?我送你。”
“回家。”隔一会儿,她说:“谢谢你,许翊。”
还有一句话,在她的舌尖上溜溜打了个旋儿,却没好意思说出口:“真幸运啊,遇见你。”
004
在等待车子从修理厂开出来的三天里,许翊带着乔弋蓝和她的妈妈去逛了小城的景点,吃了本地的特色小吃。这些对于乔弋蓝来说固然新奇,对于妈妈来说,却是旧地重游。妈妈一路开心地拍照,给身边的两位年轻人回忆着往昔。乔妈妈对许翊的印象好得不得了,三人休息吃饭时,乔妈妈问:“小许有女朋友了没有?”
“没有。”许翊垂着眉眼,轻轻吹着茶杯里热烫的茶水。
“不知谁家女儿有福气找到你哦。”乔妈妈说:“小许一看就是会对女朋友很好很好的男孩,阿姨看人一向很准的!”
许翊笑了,乔弋蓝却垂着眼睛,像是专注于桌上的菜肴。后来她才对许翊说,妈妈之所以一直沉浸在爸爸早逝的悲伤中走不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爸爸对妈妈真的太体贴了,她从小到大都看在眼里。那时候熟悉的伯伯阿姨们总开爸爸的玩笑,说老许有两个女儿呢。
“其实妈妈还年轻,她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她说。
当时他们刚从特色菜馆出来,乔妈妈累了,一个人打车先回了宾馆,剩下他们两个人沿着江滨大道慢慢散着步。
“带你去我的作坊看看吧?”沉默了一会儿,许翊忽然提议。
乔弋蓝没有对原木工艺感兴趣的朋友,因此她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一见到那些散发着清香气息的成品和半成品就瞪大了眼睛。
许翊的工作室离江边不远,推开锈蚀的铁大门,有不大的院子,用来堆放木料,初秋的夜风中,空气里有着原木的特殊香气。在宽敞的工作间和整洁的仓库里,乔弋蓝看到了原木色的桌椅,还有雕刻细巧的相框和笔筒。
“不舍得卖掉,都放在这儿了。”他笑着说。
“一定很费时间呀。”她感慨地说。
“是啊,所以没有女朋友!”许翊笑起来,“以后我要找一个有山有水的清净地方,盖一座房子,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出自手工,都是简洁、干净的,多好。”
“一个人吗?”乔弋蓝俏皮地问。
“当然不!最好要像老舍先生在文章中写的那样,要有一位相爱而默契的妻子,两个孩子,女儿十二、三岁,就老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儿子三岁,胖胖的很淘气。”许翊有些羞涩,眼神中奕奕有光。
乔弋蓝被他描述的场景打动,轻声却向往地说:“真好!”
“那是我的理想国。”许翊笑得畅意,他眨眨眼,说:“不过现在可不行,现在跑去做这个,估计我爸会打死我。”
乔弋蓝笑起来,手指慢慢抚过温润原木。她喜欢的那个小椅子是个半成品,憨憨壮壮的,像一匹小木马。她没想到,再个周末,许翊带着它来了。因为她说过它像一匹小木马,许翊还特意在椅背上给它装上了两只木雕的翅膀。他说:“现在它不仅会跑,还会飞了。”
乔弋蓝笑起来时,目光中有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明亮和柔软。
005
乔弋蓝所在的文娱公司正在策划一档素人情感综艺节目,让五对陌生男女在同一座房子里生活两周,观察他们的相处细节,做出爱情心理分析与推理。作为策划助理,选修过心理学的乔弋蓝给节目组出了不少古灵精怪的新点子。当负责人认为需要一位策划人以被观察者身份进组时,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年轻的乔弋蓝身上。
乔弋蓝反复拒绝,她只想做幕后。可是负责人软硬兼施,一会儿许她高额报酬,一会儿又黑着脸说:“不肯进组跟拍,那连策划助理也不要做了!”
一位副导演向乔弋蓝笑笑,说:“你的脸很上镜,出来的效果肯定不差,就此出道也不一定。”
乔弋蓝愁眉苦脸。她可没想那么远,作为一个拍照都不好意思摆造型的人,她不认为自己能完成组长这项新工作。但平心而论,给出的报酬还是让她很动心的。
她心烦意乱,迟迟没有回复许翊的微信时,他的电话打了进来。
乔弋蓝怏怏地說:“我要去外地参加组里的拍摄任务,大概半个月不太方便联系。”
后来,许翊说他当时足足调动了半生的忍耐力,才听完她详细描述节目的形式和内容而没有发疯。许久的沉默后,他说:“那你缺搭档吗?觉得我行不行?”
“别闹!”乔弋蓝忍不住笑了,“我都快烦死了。”
隔了一会儿,许翊轻声说:“小弋,去和你们组长说,你的男朋友不同意你参加拍摄。”
“他们知道我没有男朋友的!”
“现在有了。”许翊说:“要么我做你搭档,要么我做你男朋友,你选一个吧。”
乔弋蓝觉得心跳快极了,有力地撞击着胸腔,像要跳出喉咙。那一瞬,她忽然想起了她的爸爸。他是因为心脏疾病去世的。
她的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咬着嘴唇不肯让许翊听见她的哽咽,手机里于是只剩下了长久的沉默。
许翊说:“我现在出发的话,还来得及接你下班。”
仍旧没有回应。“你在听吗?”他不确定地叫她:“小弋?”
“我在。”她说,声音里已经是满满的哭腔。
那是乔弋蓝第一次知道,深切的喜欢会让人害怕,也让人软弱。因为太喜欢那个人,会生出忧虑与恐惧。恐惧漫漫余生,彼此可能出现的任何一点不好,就像妈妈有过的永远失去,痛苦终生不肯痊愈。因此有那么一刻,她告诉自己,宁愿和一个不那么动心的人在一起,无所谓拥有,失去时大概便也不会那么痛苦了吧。
“你别来了。”乔弋蓝说:“我们不合适。”
“我已经到车库了。”许翊低声说:“你把我的心都哭乱了。”
那天下午的高速路上,雨后有雾,前面的几辆车发生连环追尾后,许翊被堵在路上一个多小时。在那个时间段里,他打了几个重要的工作电话,然后乔弋蓝的电话便进来了:“你在哪儿啊,许翊?”
“被堵在路上了。”他说:“我恐怕要迟到了。”
“没关系。”乔弋蓝停顿了一下:“我看到新闻了,很担心你。”
许翊刚想开口,她已经抢着说:“我这就去和导演说,我不参加节目了。我没有什么大志向,也不向往大富大贵,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最简单、平常的生活。”
她终于说出了喜欢。她的心里像是流淌着一条清溪,照得见每一条细微的情绪脉络。他出现后,清流荡起的每一道涟漪,以及岸边从未有过的葳蕤和草长莺飞,她全部明了并谨记。
入夜,乔弋蓝走出大楼,看见等在那里的许翊。她跟着他上车,听他很家常地说着:“好饿啊,早上只喝了一碗粥,刚才饿得胃疼才想起来午饭忘了吃。”
“我也是。组长上午催着要策划书,好不容易弄完了,又因为拍摄的事儿伤脑筋。”她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你刚好打电话来,我可能还要继续纠结下去。”
“没什么纠结的。以后遇到任何事情,只要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他说:“我很快会有工作变动,新的事务所离你这儿不远。”
乔弋蓝震惊的目光中,许翊笑得云淡风轻,他说:“彼此喜欢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啊。如果我们是两棵树的话,我怎么舍得把你连根拔起呢?所以,我来了!”
乔弋蓝咧了咧嘴巴,想笑,却不小心哭了出来。许翊仍旧在看着她笑,笑得她羞赧极了。她因此很想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此刻又哭又笑的丑模样,顺便将眼泪抹在他的衬衫上。可是,她刚伸出胳膊,肩膀和胸膛便感受到了安全带紧紧的束缚。太丢脸了!许翊看着她,笑得眼睛都小了一圈。
他倾身过来抱住她,毫不意外地遭到了她的捶打。
006
一天晚上,许翊刚送乔弋蓝到家,站在那里看着乔弋蓝上楼后,还没等钻进车里,两个人从楼角的阴影里窜了出来,对着他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许翊心知肚明,是他刚参与的一个案件,被告利诱无果,败诉赔偿后用暴力报复了他。
他的反抗在对方的拳脚中显得弱爆了,这时只有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能惊动乔弋蓝,牵连她受到伤害。那两人离开后,他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抹了一把火辣辣的鼻子和嘴巴,才发现满手是血。
许翊用纸巾勉强处理了一下脸上的污渍,身体的疼痛和情绪上突然而至的无力感让他忍不住拨通了乔弋蓝的手机:“小弋,下来一趟。”
乔弋蓝刚换上家居服,穿了双竖着兔耳朵的白色拖鞋,慌慌张张地跑下楼,一见到许翊的模样就皱起了脸,一迭连声地问:“这怎么弄的啊?”
“没事,他们只是想出出气而已,不会真的怎么样。”他努力扯着嘴角笑了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许翊按住她的手,目光柔和,“送我回家吧,我可能没法开车。”
乔弋蓝的眼眶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
“别这样,我又不会死。”许翊想要开句轻松的玩笑。
“胡说什么?”乔弋蓝有些恼,“以后不许你胡说八道!”
许翊乖乖闭了嘴。半路上,乔弋蓝停车,飞跑去了路边的药店,买了内服外敷的药片、药水,又飞跑回来,兔耳朵的拖鞋啪嗒啪嗒。她坐进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发动车子,她说:“许翊,我这么喜欢你,为了我,你也要好好保护你自己啊!”
“等等!”许翊叫起来:“这话留着一会儿再说行吗?我想先回去洗把脸换件衣服,现在这个鬼样子……”
“事情还真多!”乔弋蓝笑着斜睨了他一眼:“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了。”
她忽然明白了,人生苦短,除了在拥有时用力抱紧,又有什么珍惜的方法?
在许翊不满的神情里,乔弋蓝伸手将他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拂乱了一点,她说:“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让人心疼哦!”
许翊哭笑不得。
007
乔弋蓝的生日是在深冬,妈妈和新交的几位朋友一起出门旅行了,发回来的视频是南方摇曳的日光与树影。妈妈在视频里笑着对她说:“第一次没有陪你过生日,会不会不习惯?不过我很开心你以后都有人陪着,所以妈妈也要去过自己的生活啦!”
乔弋蓝笑起来:“妈妈你玩得开心点哦。”
关掉视频,乔弋蓝有些感慨,一直以来都觉得是自己在照顾、陪伴着妈妈,其实妈妈何尝不是用同样的方式在照顾陪伴着自己?看起来软弱的妈妈,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让她亲爱的女儿坚强勇敢起来。
许翊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红的樱桃黄的梨,剥好的石榴盛在透明的水晶碗里。
他刚放下手里的東西坐下来,乔弋蓝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说:“遇见你之前,我最怕自己会成为我妈妈那样的女人,但我现在越来越像她了,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那么爱我爸爸,而我这么喜欢你。”
表白来得猝不及防,许翊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是幸运啊!”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所以你现在才真正理解妈妈,对吗?”
乔弋蓝笑了,“是啊,如果没有那些记忆中的温暖和深情,妈妈不知道该怎样度过那段黯淡无光的日子,而这一生又该有多无趣啊。”
窗外,初冬的夕阳洒下漫天金粉,平静安宁的日常生活,是最曼妙的人间童话。
乔弋蓝过生日的那天晚上,没什么厨艺的许翊打算在家做一顿饭,却笨手笨脚地被溅起的热油烫伤了手背。乔弋蓝一把将许翊拉到身后,接着利落地盖上油锅的盖子,关闭煤气。她回身拉着他的手在凉水中冲洗,两人的脑袋离得特别近,许翊坏笑了一下,轻轻用额头贴了贴她的脸颊,小声说:“没事,别皱着脸。”
乔弋蓝忍不住责备:“你呀,这么笨手笨脚的,以后别到厨房里来了。”
“我还不是想告诉你,以后我可以全方位地照顾你?”
乔弋蓝笑了,转过身抱住他:“我们可以互相照顾的。但你记得,要陪我到老。我要和你一起建造我们的理想国,要你帮我染黑白发,要你带我出去旅行,这一辈子,你都要一直一直拉着我的手。”
许翊用力地点了头。然后他不知道乔弋蓝从哪里拿出两张健身房的年卡,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很贵的,所以你不可以浪费。”她说:“你要好好锻炼,提高身体素质,不要随便两个混混就能把你放倒……”
乔弋蓝还想继续絮叨,冷不防眼前近距离地出现了许翊的脸,他温柔的眉眼和唇角,让她瞬间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后来的许翊,在乔弋蓝的监督下,成为了一位养生达人。秋天,他是办公室里最早穿上秋裤的人,夏天,他是酷暑七月仍然手捧保温杯的人。他春天不吃辣,冬季不熬夜,无论酷暑寒冬、下雨刮风都坚持锻炼身体。良好的生活习惯得到了前辈们的赞赏、同龄人的嘲笑和小年轻儿们的羡慕与好奇,因为除了偶尔会在聚会中偷吃重口味的食物之外,他对自己严格自律的生活状态甘之如饴。
他始终想着,有一天会在某个清静之地建造他和她的理想国。而近一段时间,同事们和朋友们即使在周末和节假日也约不到他了,他只要一有空,就躲在了他的新工作室里。他的木工作品包罗了大小家居,比如茶桌、书架、首饰盒,据说他目前正在打造的,是一个和“小木马”一样憨憨实实的婴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