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镇

2019-09-10 04:52凌仕江
故事家·花开不败 2019年3期
关键词:彝人陌生水果

凌仕江

我遇见过很多古色弥漫的小镇,在曲里拐弯的层层诱惑中,它们的暗香最终都没逃脱现代科技的浮躁与雕琢。总的说来,外表的复古怎么也抵达不了灵魂之古,再先锋的建筑师也无法让岁月的本真复原。如今,天下千篇一律的小镇彰显的不过是浅表之古,它们忽略了刻骨的古一直深藏在内部。唯有普威,看上去一点不古,可它肚子里却装有实实在在的古货。虽不动声色,甚至一点痕迹也不愿显露,却让我记住了它。

普威是米易管辖的小镇。米易在何处?那个夜晚,内心充满无限的期待感。尽管知道要坐长达1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但仍没有半点犹豫。首先,这是一个女诗人发出的邀约,她爽朗的笑声常常盖过天边的月光与风声,让人不容拒绝;其次,因为米易这个如同爆米花酥软的地名,很是令人着迷,可我却对它一无所知。

想象中的米易,除了接触中国钢之城攀枝花的影响施予牵引,没有丝毫印象。之于攀枝花,过去依然没有涉足的经历,只是它强势的盛名比米易出现在个人记忆里,早了20多年的历史。想不到它们之间竟存在隶属关系,米易是攀枝花绽放的一朵耀眼之花,也可以称之为花中花。

真正知道米易,是近年的事,只因一个朋友,两次从米易带回葡萄与芒果。在陰郁与明媚交织的成都,我常常举头仰望攀枝花,低头偷想米易的味道,葡萄、芒果、野花,以及大面积洒满阳光的红土地构成了我的想象空间。

枕着安宁河醒来的米易之晨,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清凉的花香。那不是纯粹的桂花香,花香中带着泥土的芬芳。那是一个秋天,趴在窗前,瞅了几眼安宁河。河面不宽,它围绕着小城米易,仿若环抱着一座安静的村庄。像河的名字一样,水之流动,如一个老人在低语。那可是三皇五帝中的第二大帝颛顼在低吟?这轻微的声音既是一座城池的开始,也是天地之间最后的倾诉,不缓也不急,尽显祥和。只是水之颜色,恰似一位历经生命长旅的暮年之人,带着五味杂沉的泥浆色,在高低不平的绿坡上,曲折、蜿蜒、芬芳,甚至尽展生命历经的苦难与辉煌。

薄雾与潮气,在河流之上延伸、缥缈,它们浸染的不仅是一粒米诞生的土壤,还有一个闯入者陌生的身体。它们涤荡着天空的尘埃与一面湖水的清寂,而此时,我双手抱拳在胸保持着成都平原热烈的短衫,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毕竟米易的季节,夹杂着青藏高原派生的冷气流,比平原成都的脾气更难掌握。加之车窗外时而飘荡的细雨,更为我们前往普威的旅程增添了一丝小小的寒意。

好在,每每经过路口,都能发现卖水果的普威人。他们把塑料袋顶在头上,亲切地与来往的客人打招呼,我们停下车,冒雨尝鲜与购买。那些比秤砣还大的青皮子梨,一路上都在诱惑我们的视野与胃口。当真正将它放进嘴里时,那鲜甜的水分着实让人感觉像回到了水果的故乡。一路有梨,让人目不暇接,似乎每一个梨都在向你倾诉,它才是世界上最甜蜜的回忆。

抵达普威时正逢当地的集市交易。这里没有高楼,路边的小卖部有的还保留着木板门,看上去泛着陈旧的油光,一条长长的斜坡就是整个集市的全部。里面有卖衣服的、杀鸡宰羊的、卖果苗的,还有喇叭里叫卖仿制军用皮带的,当然我还听见了一些流行音乐,混着羊肉汤的香味,被一个穿羽绒服的女人,骑着摩托车,摇头晃脑地带走……

刚开始,我们的目光都投放在路边的两匹马身上,它们背上架着简单的马鞍。一股冷风吹过,草丛中几朵野花摇动身姿,内心禁不住涌起一个人身处北方某个驿站的画面——那曾是我雪葬青春的边地梦想。马的身后有两棵碗口粗的桉树,我们不停地对马发表着各自的意见,却迟迟不见马的主人。想骑马的痴心,自从见到马的那一刻就不曾更改。

两匹马表面上在低头啃草,其实在侧耳倾听我们的话语。

这二马来自普威的哪个村庄?它们是白族人的马?还是回族人的马?它们的主人究竟在街市的哪个角落忙碌着?在边地小镇普威,我不知被草原遗忘的马是否会想念它的主人?但就马在普威的出现,多少给人传递了一点此地的古意。

我们一行人零散地穿梭在小镇里。街上的人,几乎没有穿短袖的,人们打量我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流浪他乡的孤独客。这如同我们看马的眼神里夹杂了风和沙,还有枝头上被风雨打落的阳光与花瓣。当然,我看他们的眼神,也充满了好奇。因为这里面有一些身着民族服装的族群——他们裹着花的或黑的头巾。披着麻质察尔瓦(披风),在人群中特别扎眼的人,是我并不陌生的彝人。与普威接壤的凉山州,住着星星一样密集的彝人,他们当中有不少品质高尚且才华非凡的诗人、音乐人、艺术家。看着他们,顿时心生暖意,让我忽然动了念头,想要买一件察尔瓦。于是,在露天临时的铺子里,我们一个个地看来看去,无奈找遍普威,也没发现民族服饰店,可见在普威居住的彝人,比起大凉山可能是少数,虽然此地离西昌不到两小时的火车距离。

在小镇普威,市场上见到最多的不是人,而是水果。铺天盖地的果实,只要稍有空地,就被水果占据,石榴、香蕉、桃子、苹果、李子、火龙果、梨子……只要你经过卖主面前,他们都会热情地招呼你停下来尝一尝,好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戚,那热情让你完全不用担心吃到水果贩子动了“手脚”的水果。在地上,那些相貌不太耐看的水果,有的已经被果农按堆头大甩卖。

可想而知,这里的春天,花蜂与舞蝶,将飞过怎样的沧海?如果双眼干枯的一个流浪者误入沧海,蜂和蝶能否为他指引往生的天堂?那一刻,只有花在他的世界里旋转。

细雨还在呼喊,只有历史中人才能听见普威的过往。我独自站在普威集市远眺,像失散的马群,隐约发现对面的山坳里有一座孤单的寺庙——想必那就是传说中有神显灵的灵佛寺吧。行程中,并没有计划去这座寺院,但此刻它近在眼前。之于佛教圣地西藏,一路上随处可见朝圣的佛弟子,而眼前只见灵佛寺,却不见信徒。这其中的淡然与空静,只能任人仰望十里果实遥想答案了。

当虫子离开花瓣的时候,雨已停歇,雾霭散去,蜂从花蕊中缓慢地露出头来,想着米易之城的陌生,其实自己对普威仍处于陌生之中。只是这种陌生很快在午餐过程中,被一支沾盐的野山椒消解。

米粒之微,来之不易。而普威构建的米易之开篇,够我在虚实之间的尘世,落笔回向厚重的远方。我知道,那一刻,我已经学会像一个原住民,接受普威内在的甜蜜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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