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之夏

张巧伶

丁酉盛夏，即便是在我的回忆里，也闪着耀眼的光辉。七月的卡拉拉，阳光明媚，昼长夜短；白云翩飞，天空湛蓝；绿树红墙，鲜花漫山。学校已经于六月底开始了漫长的暑假，大部分学生早已在考试周过后陆续回家抑或准备远行，也有一些居民开始离开市中心搬往海边准备度假，本就人群熙攘的小城中心变得愈加静谧安详。我在每一个清晨伴着鸟儿的合奏醒来，在每一个夜晚随着蟋蟀的鸣叫入睡。微风吹来，如同时间的手拂过面庞，它有时化作跳动的尘埃，在阳光下翩翩起舞，有时变成凋零的花瓣和树叶掉落在我房间的地毯上。我仿佛就活在木心先生的“从前慢”中，活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理想国里。这个夏天的整个七月，我和来自其余三个不同国家的六位青年艺术家们一起工作，一起在每日结束劳累的工作后幸福的享用食物和红酒，从天南说到海北，一起在闲暇的周末去往山里的湖泊抑或热情的海滩。

这段难忘的经历缘起于一次巧合，我因为一个大理石技法问题去任课教授Cremoni的办公室找寻他，Cremoni很耐心的向我一一解释并亲自示范。完毕，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一个国际大理石竞赛，说时间非常紧迫我需要在十五天之类完成雕塑小稿并交给他。教授拿出一份文件，琢句向我解释其参赛细节和规则，听罢我顿觉眼前一亮，因为我发现我刚为材料技法课完成的雕塑小稿完全符合其规则，于是我向教授展示了小稿的照片，他很是满意并嘱咐我第二天把小稿带到教室再一起交流。次日，我带来雕塑小稿，教授询问其创作灵感和经过，并说想看看我之前的一些作品。Cremoni教授近古稀之年，身材并不算高大，略微瘦削，然而常年从事大理石雕塑创作的他两只手臂肌肉轮廓分明，健硕有力。他有一种中国知识分子的气质，文质彬彬，十分儒雅。在轻松愉快的交流之后，他拿出一张纸为我写推荐信，并嘱咐我去复印一份将原稿自己留着，就这样我将作品小稿，报名表和Cremoni教授的推荐信一并交往学校秘书处，便将心思放在准备这个学期的几门考试上。六月底，我刚结束最后一门版画选修课的考试走出教室，一个意大利同学拦住我，指着名单上一个名字询问是不是我，我看了一眼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她微笑的向我祝贺并告诉我说我和她的作品小稿都选上了，将从七月开始投入到将此小稿放大成大理石雕塑的工作中。随后我便接到了Cremoni教授的电话，祝贺之余一一告诉我工作开展的细节，我一再向教授表示感谢。

七月初，卡拉拉美院作为承办方，我们被召集到我平时上课的大理石技法教室集合，欧洲国际大理石竞赛主办方代表向我们被在一百多人中选中的五人祝贺并向我们介绍了一切的工作细节，他们将承担石材、工具、住宿、饮食以及最后作品在市立美术馆的展览，且Cremini教授和Balocchi教授将会轮流来给我们技术指导和帮助。我们五人中除我来自中国外，还有一个来自俄罗斯，我们叫他Kai，另外三个都是意大利人，Sofia、Fedrico和Alfredo，还有两个来自美国的朋友，Elena和Steve，他们是因为参加暑期交换生计划来到卡拉拉，就正好和我们一起工作了。

第一天是准备工作，我们选好位置并将工作台一一搬置好，学校的工作人员送来了遮阳伞，托斯卡纳的阳光虽然并不毒辣却有非常强的紫外线。遮阳伞上是蓝橙相间的条纹图案，和周围的色彩正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湛蓝通透的天空为远景，环绕的绿色山体为中景，红色的教室墙是近景，橙色显得愈发的生动跳跃。一会儿我们所需要的大理石原材料也运来了，借助于专门的机器我们将大理石一一搬到各自的工作台上，工作就此展开。

早上8点便是一天工作的开始，Balocchi教授时常比我们还早到些，他坐在工作室门前的椅子上抽烟，他总是拿着一个造型古老的烟斗。住得近的缘故，我常常到得比他们早些，到之后总会先在自动贩卖机上买来两杯咖啡，一杯给Balocchi教授，和他聊着这段时间的感受，他常常问及中国的文化和习俗，年近退休的老教授丝毫没有减弱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反而愈加浓烈以至于早已成为一个习惯，这令我肃然起敬，我想一个艺术家是不能够停止对新鲜事物的好奇的，若是如此，最后只会走向江郎才尽。中午一点至两点是我们的午餐时间，欧洲人不重视午餐，他们认为晚餐才是正餐，所以我们的午餐也很简捷，通常是意面、肉食和甜品，很快吃完便重新投入到工作中，若是觉得劳累便可在树荫下的草丛中小憩一会儿，我通常会在这个时间和家人通一个电话以报平安。结束下午的工作是在7点，大家通常会先回家洗澡，因为一天的汗液黏上大理石粉末附着在皮肤和头发上着实不舒服。主办方为我们联系的餐厅位于小城的市中心，有很长的历史和很棒的厨师，我们常常八点在这里集合开始晚餐，前菜通常是沙拉，头盘为面食，二道是肉类，甜品有蛋糕、冰淇淋和水果可选，还有许多的葡萄酒。正是在这一个月，我尝到了许多非常正宗的意大利菜。我們中没有人使用手机，一边用餐一边聊天常常直到十点，有时若是话题有趣甚至到十点半我们才散去。回到家身体已然有些疲惫，然而内心却满是欢乐与富足，很快便进入了酣梦之中。

周末我们会一起开车去山里，提前准备好食物带上小毯子在湖边野餐，溪水在盛夏里却保有冰凉，甘甜可口。有时也会去海边，带上泳衣和毛巾，在海里玩球，在沙滩上感受阳光。一个月，像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结束了，带着满满的不舍，又像是过得很慢，似乎能看见每日静静流动的时光，还像是过了很久，被塞满着如此丰富而又珍贵的感受和经历。结束那天我并不知道是颁奖典礼，所以也没有通知我的朋友们，然而人潮涌动，连市长和媒体记者也到了。好在还有唯一一个认识的学姐看到海报前来观看，给我拍了好些照片以作纪念。更加喜出望外的是我竟然获得了一等奖，当市长念出我的名字时我激动得无以言表，用自己结结巴巴的意大利语向大家道谢并解释着我的雕塑。结束后它在市立美术馆中展览。

这个盛夏的七月，写满了太多的感激、欢乐、汗水与收获，它满载着沉甸甸的养料，滋养着我往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