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小王子说:在人的生命中,有些东西是贯穿始终的,它们能让我们更好地认识世界,认识自我,比如韧性、幽默感、苦中作乐的能力,以及一颗好奇的心。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它们就像无形的基因,让我们变得更好,更卓越。
毕业30周年之际,高中同学建了一个微信群,以供联络之用。翻出十七八岁的趣事来看,真的别有一番趣味。在晒出一大堆野炊、郊游、运动会的合影后,班长晒出了他用一整卷黑白胶卷拍出的影像——每张照片呈四方形,排列着4张稿纸,37张照片一共拍了148张稿纸。
这是什么?微信群里一片激动的“嗷嗷”声——原来,这是30年前我们高三(1)班全体同学接龙写作的小说原稿!要知道,我们可是一个理科班,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当语文老师别出心裁要在班里放一沓稿纸,让“有兴趣的同学自由写作”时,数学老师竟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不仅如此,他还以遒劲的钢笔字,在首页写下了整个故事的开头:
“公元835年,长安,郊野上出现了一个骑毛驴戴斗笠的人,晶莹的雨珠正在他的斗笠与蓑衣上舞蹈,绵延不绝的湿气令他的衣色更深了一些。就在大家窃窃低语,猜测他是谁时,有一道闪电般的眼风已经瞬间掠过所有人的脸,迅速隐没在斗笠的帽檐后。”
能够想象这是数学老师写出的小说开头吗?没错,我们那个时代的高中老师都是理想主义者,物理老师看得懂日语期刊,地理老师能画精细的博物标本,政治老师写得一手可以参展的书法,都不是什么奇事。数学老师既然已经布下迷局,那就要看谁能在余下的篇章里解谜,或者布下更大的迷局了。
用接龙的方式写作,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记得那时为了有时间写作,有的人5点半就起床,赶在早自习之前翻窗进入教室,奋笔疾书;有的人在晚自习之后特意找劳动委员要钥匙,就为了打扫完卫生可以续写接龙小说。依照数学老师定下的基调,小说基本上写成了章回体话本形式,于是,有人贡献故事,有人贡献人物的精细描摹,有人贡献每个章节开头结尾的打油诗。大家都没有学过诗词的平仄韵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是在无意中踩中了韵脚,又得意地指引了故事下一步的发展方向。
在一天要刷五套试卷的高三,鼓励全班来写这东西有啥用呢?老实说,并没有什么用。当时的高考作文考的都是“达·芬奇画蛋”“挖了三五口井都没出水”这样的材料作文,它需要鸡汤哲理,需要严丝密合的论述,需要揣度命题人的微言大义。写小说,除了对想象力与语言本身有所锤炼,对应试助益并不大。
然而,我们还是兴致勃勃地写下去了。我们这帮学子,为何没有在密集的刷题与应试中垮掉,没有在每个月都排名上榜的竞争强度下变得歇斯底里?有可能,就是有人在这种密度很大的压抑生活中,帮我们凿开了一道自由的缝隙,在这里,我们可以见到清澈的天光,闻见唐朝的墨香。写小说就是这样一道缝隙,它栽培的都是看不见的东西。好奇心,韧性,幽默感,苦中作乐的能力,还有狂野的想象力。这些东西像竹筏一样,送我们蹚过高考这一年的激流险滩。
说一句题外话,当年的高考黑马,我们班考到第一名的男生,平時所有的模拟考,都只在班级十名左右。那一年,他是接龙小说最积极的写手,几乎每周都要花两三个小时,满足一下粉丝们“后来如何”的心愿。他考上了北大。而我,早就不记得他的考分了,但对他留下的纯蓝墨水笔迹,依旧记忆犹新。
孤山夜雨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