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
大雪纷飞,雪路蜿蜒。我戴了顶雷锋叔叔戴的那种棉帽子,两片帽帘刚好护住耳朵;脚上穿一双翻毛大头鞋,走起路来“吱嘎吱嘎”乱响。茫茫旷野里,我小小的身子一颠一簸的,冒着热气的汗把里层的衣裳都溻透了;棉袄的外头罩了爹的黄布褂子,雪花落在褂子上化掉,又迅速冻上,硬邦邦的,两只胳膊一甩,“啪啪啪啪”响,好像一个小兵马俑在走路。
黄昏时从镇中学出发,不知不觉,我已经走过了8个村庄。天是灰白的,因为下着雪,可现实里,现在还是黑夜啊!人们都睡着了,鸡、鸭、鹅、牛、羊、马睡着了,鸟雀们睡着了。刹那间,静,一把抱住了我,緊紧地。这种静很巨大,很虚空,很冷,令我不寒而栗。耳朵有些听不见声音了,我搂住头,揪了揪帽帘,壮着胆子“啊”了一声。我听见了自己的回声!虽然很短,很急促,但很真实,不虚空。
走到高庄村的时候,我就想,要是碰见一个亲戚多好!可走过了小蒋庄、大石营村,我连只麻雀也没碰见。快到小石营村了,远远地,一个黑点正向我移动!
那是一个背麦秸的农民。一条黑头巾缠在他的头上,只露出两只贼溜溜的眼睛。我高兴起来,想跑过去跟他打招呼。那人却走得很缓慢,很迟疑,是不是他不想理我?他跟我擦肩而过,真快。隐隐约约,我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建伟吧?”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可没等我细问,他便快步走掉了。大雪天,他背了一筐麦秸干什么?难道……他是个偷麦秸的贼?关键是,他认识我,被别人抓住的话,他会不会诬陷我也是小偷?突然,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心,宛如一架中弹的飞机,想努力攀爬上升,却在云层里越飞越低,最后一头坠入谷底。
我一路小跑,凌乱的脚步声挤满耳朵。直到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蒋寨村,跑回家,一口气喝了两大碗白开水,才缓过神来。
我跟爹、娘和姐姐他们好一番讲述。听完,爹神色平淡地说:“大石营村的你二姑父家,地少人多,他也常常去别的村子偷麦秸烧。”二姐说:“二姑父原来是个贼!”大姐说:“我猜,那人就是二姑父。”我爹打岔道:“再瞎说,我拿一根针把你的嘴缝上……”不想,大姐小嘴一噘,故意做了个傻乎乎的动作,惹得我们一阵乱笑。其实,我和姐姐们好像一群小鸡,钻进父母巨大的翅膀下取暖,这才是世上最快乐的事,至于谁是那个贼,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我真的很佩服自己,12岁,3个小时,15个村子,小小的年龄,竟然一口气走了18里路。那可是18里的半夜雪路啊!
林冬冬摘自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