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现实逻辑的人性光束

2019-09-09 07:47江腊生
创作评谭 2019年4期
关键词:陈然现实小说

江腊生

阅读陈然的小说,总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如果说用当下的“底层写作”“先锋写作”“知识分子写作”来套,似乎都有那么一回事,却又明显感觉不对。对于陈然而言,他的创作更多的是听从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和判断,而不是来自外在理念的形构。陈然的文本是冷酷的,冷酷到有时会怀疑其是否有冲动。他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他身边的人和事陷入惶惑、焦虑甚至恐惧,却又总是在疼痛中淡然一坏笑,笑得一口的白牙,让人感觉一阵痉挛,又一阵轻松。他的小说没有大悲,也无大喜,无论哪一种理论的阐释,都可能半途而废。因此,他是一个无法用当代文学思潮来将其归类的作家,却又真实地刺痛当今社会的现实,呈现属于个体世界的“不可告人”之处。把握陈然的小说创作,犹如发现当下主流文坛的缝隙当中生长出来的一株令人耳目一新的仙人球,带来了文坛的可爱,也产生一丝隐痛。

一、超越俗见的现实关怀

在陈然的小说中,很多是将笔触聚焦于生活的底层世界,书写他们在转型时期人们惶恐、焦虑、颓败的生活状态。但作家没有将其身陷底层世界的愁云惨雾之中,而是用笔划开现实的表层,深入到生活的内在肌理,将人性的弱點慢慢悠悠地展示在读者面前。小说《手》的主人公是一个乡办企业的工人,在工作中被轧去了一只手,很快遭遇企业转制,他的未来生活没了着落。小说主人公缺乏对世界必要的了解,缺乏生活的信心、勇气与能力,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自甘沉沦、逃避责任的人。还有小葛、林霞、父亲、母亲、红红甚至厂长等人都是一样,尽管各自的性格不同。作家总是通过他的叙述一步步改变读者对他们的态度,同情,怀疑,进而厌恶。《我们小区的保安》重在个体的心理分析,但又不停留在心理层面,而是由一个小区保安员的心理来凸显现实的关怀。老何想当保安的原因,是缘于他多少年的警察情结。他喜欢警察的服装、警察的工作、警察的威风。警察是一个社会符号,象征着权威、神秘与尊严,它契合了老何内心的欲望。这种欲望来自社会整个权力系统压制后的反弹。老何说,“一穿上警服,立刻就威风凛凛了”,并且认为“别说警服,就是其他制服,比如工商、税务、海关、交通、军队,甚至那些年流行的中山装,等等,作用也是一样的”。他工作认真热情,制定了种种规矩,办出入证,甚至给每个小区居民编号,以符号化而对照跟踪。但这种工作热情的动力与老何个人品德几乎毫无关联,而全部来自他对权力的追逐与对秩序的想象和迷恋。

又如《我是许仙》,这是一篇关于乡村生存状态和打工族精神生活的文字。作品中黑豆的现实生活贫乏、单调、无助,一切希望与寄托都成虚幻,以致到了妄想、偏执、强迫症与白日梦的地步。小说的另一条线索是从农村来城市打工经历曲折走上犯罪的姐妹,通过她们的生活,文中既有对底层生存境况的现实写照,有对她们不幸遭遇的同情,还有对她们寻找、努力、挣扎、失败直至堕落这一过程的思考。小说没有停留在对弱者的同情和对社会公正的质疑等这类想象性的叙述中,而是将其思考和疑问聚焦于需要同情的一方,表现他们身上人性的弱点。在作品所描写的底层群落中,人们的善良与卑鄙、同情与私心、高尚与堕落、坚忍与委琐交织在一起。陈然想告诉读者的是,底层生活的巨大落差,不仅仅是权力机制造成,底层民众同样应该承担责任。

除了底层世界的关注外,作家还将目光对准日常生活世界的庸常一面。作家在直面庸常生活的可怕时,并没有强化其人物自身的努力,而是聚焦抵抗庸常的尴尬与茫然。《愚人节》和《南瓜籽与伊拉克战争》这两部小说写了庸常之人对庸常的抵抗。陈然对“几乎无事的悲剧”做了新的理解:无事可能酿成悲剧,无事具有惊人的杀伤力,无事本身就是悲剧。当那些琐碎的生活杂事发生在这些底层人物身上时,我们读到的与其说是原生态的生活面目,不如说是一地鸡毛和蒜皮。

这两个作品的故事虽然毫无相同之处,但是它们都以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为表现主体,通过大量的生活细节表现他们的贫困化、边缘化、失语化的生活状态。《愚人节》中的主人公拒绝按常规逻辑来进行游戏,而是选择假戏真做。当他站在四楼卫生间的窗台打算纵身一跃时,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消除了他这一跃将会产生的后果。于是,他只能是一个小丑,别无选择地平庸下去。《南瓜籽与伊拉克战争》的主人公强烈渴望摆脱眼前的生活状态。当周围的现实生活无法提供可能时,他只能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伊拉克战争的实时新闻成了他想象中的替代品,充当这个下岗工人失败人生中的一根稻草。“战争,使得平常的日子似乎有些不平常起来了,这就是战争和一个人的关系。假如平常的日子是一个鼻子上涂了白色油彩的小丑,那么现在,他可以把油彩洗去,把帽子扶正,说话也不用那么怪腔怪调了。谁不想过一种严肃而高尚的生活呢?”“他坐在电视机跟前,最近地接近战争。战争使他想到生命和死亡,以及生存的意义等诸多重大问题,只有在这时,他的生活才会像一座冰山从无聊琐屑中光洁鲜明地浮现出来。”“一想到国际大事,就开始心平气和了。……一想到国际大事,他就好像从平庸的生活里上升了。”这样的状态改变了他的现实生活,改变了他惯常的性格与处事方式,甚至将战争引到了身边。他第一次打了自己的妻子,在学校办公室打了孩子的老师,并第一次进了派出所。反抗平庸,意味着改变生活;但生活的资源有限,这种虚幻的战争感觉总要褪去,最终落入生活的俗套之中。人物在反世俗生活的努力中,并没有真正走出世俗生活,而是堕入更大的泥潭。

一般而言,现实世界中除了庸常,还有诗和远方。在《女诗人曼及其往事》中,曼全身心投入在诗歌的世界里,诗歌不仅使她失去了青春、爱情和亲情,而且使她失去了生存的基本能力和为生存而努力的热情。她拿诗歌对抗生活的现实,为生存寻找一个理由。然而,诗性没有随着写作的执着而存在,而是换来生活的破败。读着曼的这些故事,你会为作家笔端的尖锐和冷酷而感到隐隐作痛,他没有将原因投给时代,也没有给不合时宜的人们留下一点点皆大欢喜的伪装,而是让我们看到个体脱离世俗之后陷入绝境的可怕事实。

底层生活世界需要启蒙、批判、同情,但如果一来就被摆在底层的位置,必然会失去生活本来的状态。陈然小说总是越出当下社会、文学界一些常态的俗见,将目光聚焦于底层的无力感、趋利性与自堕性,在生活的原色中发现其中隐隐的不安之处,将其揭示出来。底层的性格在不断改变,生活的厚度也在不断地转化,以往文学史中经典的批判性与先锋性正在失去光泽。作家拨开社会芜杂的现象,用平视的目光质疑一些文学的常态,寻找生活的时代本质。

二、理想与现实撞击后的隐痛

除了关注底层人物的生活空间与精神状态外,作者還将目光投注到自己的生活圈子—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知识分子的书写在沈从文的《八骏图》、钱锺书的《围城》那里,多以反讽的方式书写他们的迂腐状态与精神尴尬。陈然的小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撞下,知识分子的文化品格沉默于日常生活的琐碎之中。其聚焦点并没有书写其身上的困惑与艰难,更多的却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隐痛。其中的痛感隐隐约约,并在无形中生长扭曲。

在《隐隐作痛》中,学生马光以逃学的方式反抗约束人性的教育体系,试图找寻自我的个体。马光当了中学教师后,从不按程式化的方式教学,在他看来语文是活的,但是教科书总要给它死的答案。当学生表示老师就是参考书,马光反驳,老师是老师,参考书是参考书,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不能代表其他许多人。生活在现实与理想夹缝中的马光,长期被圈禁在体制性的生活中,被所谓的“体制”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向生活的法则低头,弃生命原则而远去。马光崇拜卢梭,欣赏并追随他所提出的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但在他生活的世界,总是会给人的自由套上各种枷锁。正如他反感所谓的“标准答案”,而大多数人都在寻找这样的“标准答案”。马光热衷于自我剖析,自我意识观念极强。在学生时期,他一直在思索他反叛的目的是什么。在从教时期,他为自己不融入这个世界而痛苦,甚至为此付出沉重代价。当他步入中年时期,名利双收的他,仿佛与这个世界和解,成为他所不齿的那类人中的一员。他跳出圈子外看自己,又回到像卢梭一样,狂奔在追寻生命中的华伦夫人的人生道路上。其中每一个节点,都让读者感觉马光的隐隐痛处。作者没有将社会作为理想的对立面,在注重个体生命力的自由生长时,一味地批判现实的残酷。相反,作家在生命与理想的碰撞中感受现实的隐隐痛感。

现实社会中,程式化的社会对人性的消解和压抑,让知识分子进退两难,既要维持生存现状,又要坚持内心的自我。道德对心灵的拷问,现实的困境反照精神上的困惑,来自人生尴尬的痛感久久不能挥洒而去。“我一会儿把主席台上的人想象成暴君,恨不得上去揪住他脑袋往墙上撞。而我坐上了主席台,发现麦克风正对着我,发现不能逃会了。到最后我发现没有敌人了。到处都是敬畏的目光和谦和的笑脸。和解是我和世界交往的一种方式。我感觉我失去了敌人,又找到了新的敌人。”隐隐的痛感,从身体的深处慢慢浮上来。这些痛感并非来自物质经济的压迫,而是来自社会的各种力量,压抑和制约着每一个知识分子。无论老安如何拥抱社会,如何顺应时代,他都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在美国享受了自由,又受不了国外的孤独。回到国内,他与警察玩捉迷藏,购买电脑建博客和网站,玩航拍器,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最后连监视的价值都没有了。王越羊钩心斗角,虚与委蛇,千方百计阻挡“我”留在省城工作,吹嘘自己在文学界的水平,并在文学活动中钻营,寻求自己的物质利益。曾敏涛始终想看看自己的档案,最后卧轨自杀。这些知识分子呈现了当下知识界的精神焦虑与价值困惑,他们在个体自由与身份认同、物质追求与精神依托等维度迷惘、困惑,甚至疯狂。他们的痛来自内心自我的隐约感觉,也来自社会这个有机体的整体感觉。他们的行为、情感,体现了时代社会文化心理和精神的隐约作痛。他们的压抑,并非来自某一单方面的指向,而是身处一个社会各种力量共同编织的关系结构。在这个关系结构中,一种相互撕扯的感觉,带来个体生命的痛感,并呈现了当下知识分子的精神状态。

在情感上,“华伦夫人”一直是马光生命中努力寻找的情感符号。在“华伦夫人”身上,既有个体自由的现代呈现,又是欲望与情感的承载寄托。这二者集中在“华伦夫人”身上表现出相互冲突、相互撕扯的状态,正是当下社会每一个体的生存尴尬。一方面,马光的自由个性追求,体现在他所接触的异性身上具有的知性气质,也就是知识分子所认同、所追求的现代独立与反叛的意识。从白修洁到常鸿雁,马光所接触的这些女人几乎都是从书开始。“他看到听诊器旁边有一本《简·爱》,不用说,是她自己读的。”让马光对白修洁另眼相待的就是从这本外国作品开始,他想与白修洁能有更深层次的交流。还是从书籍着手,两人共读卢梭《忏悔录》,“她说,你是卢梭,我就是华伦夫人”。此时的白修洁真正走入马光的内心,两人精神上产生了共鸣。罗彩霞的工作是售货员,而且售卖的是猪肉,本来很难想象手拿屠刀的她与书籍联系在一起。然而,罗彩霞却热衷于文学作品,吸引马光对她的关注。常鸿雁是马光的师妹,在学术上与学识上,并不亚于马光。同时,这些女性身上带有与生俱来的叛逆。白修洁不满包办婚姻,不安于婚姻现状。由于离婚的自主权不在自己,她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哪怕从事并不熟悉的医务工作。罗彩霞顶替父亲到供销社工作,作为一名女性,领导照顾安排出纳的岗位给她,但是她天生拥有剁肉的好手艺,由此她去当了一名让人咋舌的“女屠夫”,并且干得不亦乐乎。常雁鸿是个典型的城市小姐,养尊处优,父母为她安排了完美人生,她却拒绝一切的设置。“原来也是一个叛逆种,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这些女子身上的独特个性,构成了马光的情感追求的一个维度,与马光的知识分子困惑形成呼应,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内心的隐痛。

除了现代个性的寄托,这些女性还承载着小说个体欲望挣扎的一面。现代个性的追求与情感欲望的流淌相互冲突,与文中知识分子身上的反叛构成了反讽的张力。他与白修洁、罗彩霞、王颖等女性的结合交好,多是男女之间身体欲望的契合,而情感气质上的契合则少有涉及。他一方面在生活中寻找“华伦夫人”的替代者,一方面又追求两性之间的欲望满足,以此来缓释内心的隐隐作痛。“我”与师妹常鸿雁结成夫妻,缘于共同的反叛气质,却又为生育孩子这类俗事懊恼。他将贵妇人韩素红看成心目中的“华伦夫人”,最后以一封给夫人的信,强化小说中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隐隐作痛。每一个女性与马光之间的情感故事,并没有在诗意浪漫的轨道上实现现代个性的品质,而是一步步迷失在个性自由的寻找中。“华伦夫人”是一种欲望的满足,更是一种知识分子气质的体现。马光将知识分子精神困扰泄愤似的代入到自己的情感中,一直追寻生命中的华伦夫人却未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寻找“华伦夫人”的过程,就是小说主人公努力实现个体自我的过程,也是生命中性的欲望与个性的自由之间冲突的过程。马光犹如堕入无物之阵,在欲望、情感、个性的挣扎中努力挣脱现实的羁绊,又不断驱使自己融入世俗的方方面面,感受来自生活的痛感。

三、平庸现实的荒诞书写

陈然在将目光聚焦于现实生活的平庸之处、刺中知识分子的尴尬与隱痛时,并没有采用贴着生活的叙述方式,来呈现生活的艰难与尴尬,而是以他特有的冷峻目光,荒诞地表现现实的生存状态。很多作品带有一定的先锋实验的特征。

从内容上看,陈然的很多短篇小说书写带有荒诞意味的人生际遇,展现了当代小人物心里的敌意、恐惧、孤独、卑微、荒谬、异化和不安全感。在当下这个经济繁荣、生活安定、科技发达的时代,简直到了异想天开的地步,人们心荡神迷却又处于紧张和焦虑之中,仿佛头顶悬挂了一柄寒光逼人的利剑。陈然小说多从心理层面表现当今社会已经发生、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事实,体现了一定的先锋实验性。小说中人与人之间交流的缺失、情感的苍白、精神的虚空……这些时代病痛,不是个体的病痛,不是历史的病痛,而是一个时代的思想与精神基础的全面崩溃。但作家始终是清醒的,他直面现实使我们深深了解自己的处境,清醒地加以思考,从而寻求超越的途径。因此,陈然小说对当代精神疾患犀利的揭示,以独特的小说叙述方式表达深沉的现实忧患,表现了一种认真探求人类生存真谛的执着。

小说《哭泣比赛》中背负一身悲惨故事的刘美枝,代表永仁村居委会参加哭泣比赛,因为想起居委会将因此为她解决实际困难的承诺,“不但没哭反而傻笑了起来”,输掉了本应该稳操胜券的比赛,也失去了改变生存境遇的机会。《消费时代》中一位姑娘的男友在建筑工地脚手架上摔下身亡,这位姑娘又在同一处自杀。最初的报道对安全工作环境和监管部门的批评可谓切中时弊,然而姑娘“殉情”却成了读者目光倾注的焦点,于是也成为了各方媒体和当地竞相挖掘的“金矿”,全然不顾他们父母的失子失女之痛。《请你骚扰我》中一位遭到校长性骚扰的女教师,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竟然被家庭和整个社会所遗弃,坠入无形却又坚固无比的樊篱之中,落到一个请求别人骚扰自己的地步。《怪病》里所有参与其间的人都怀着自己的目的,媒体需要报料、需要保持社会关注,医院和慈善机构是迫于舆论压力,企业家需要做广告,就是不见慈悲的情怀,不见一颗仁爱的心灵。《破戒》中,“我”担心长大成人的儿子在社会上经受不住性的诱惑而步入歧途,主动带儿子去洗头店里破戒,结果却是儿子经常去洗头店,因而遭到一顿猛打。父子、欲望、社会俗见之间的伦理冲突,决定了小说现实世界的荒诞与悲剧。

《董永和七仙女》是一部双重文本相互融合的作品。作品中的董永是一位贫穷的农村青年,七仙女也是一位农村青年,但现在已“不把自己当人”了,在城里的洗头房从事色情行业。董永死了爹,连丧葬费都付不起,只得到邻村富豪家做零工。当他在村边的路上碰到七仙女后,命运改变了,一个古典神话传说里的故事在当今现代生活中演绎出了新的版本。这对原本贫困的青年都有着一致的文化记忆,《天仙配》是他们童年时代的艺术生活与美好理想,也是他们的生活梦想。他们不但愿意待在这个神话中,甚至在这个美丽神话的鼓舞下,七仙女诉诸法律而告别罪恶与肮脏。但是不洁的生活早已使七仙女丧失了生育的能力,他们无法重复故事中的情节,只能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去。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将现实与神话传说结合起来,在文学文本与电影文本之间形成互文结构,产生真实与虚构相互融合的艺术效果。与《董永与七仙女》比起来,《一头牛》里千百年来温驯敦厚的牛则让人们束手无策,杀人强奸,而且用它啃草喝水的牙口生吃了一个活人;《入侵者》里一群强盗在防盗门、防盗网完好无损的情况下,不可思议地像空气一样进入房间,恶人一样犯罪;《假日酒店》里李文化一个呼哨就能招来蛇群;《银元的逃跑》里银元能够遁身;《走过岗亭》里“他”那些怪诞的行为和心理;《装满了钞票的房子》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银行……陈然仿佛不怀好意地在原本迷茫的生活之原笼上一层雾障,以荒诞神秘的形式横亘在读者面前,扰乱小说的正常阅读。也正是在这里,陈然把他的这些作品与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从根本上划开了界限。

在小说的叙事策略上,很多小说中多个文本交互,形成小说的互文结构。《愚人节》中的文化习俗、游戏规则与人物的悖反行为;《南瓜籽与伊拉克战争》中包含故事文本与新闻文本、广告文本;《董永与七仙女》中包含神话传说、电影文本与故事文本,这些文本之间相互作用,相互交融,构成具有丰富的意义张力的对话。《我是许仙》采取了经典小说常用的愚人视角,现实生活经过黑豆的表达变形了,黑豆外出寻找白蛇这一小说最基本的故事框架与真实的生活构成反讽的关系,使得在正常的视角下无法形成的叙事成为可能。小说于是充满了一种谐谑的、狂欢的气息,又在文本形式上具有后现代的复调意味。它是小说,也是日记,又是戏剧,它的潜文本就是《白蛇传》。黑豆总是以《白蛇传》的人物与剧情来看待现实,现实生活又透过《白蛇传》这个前文本加以折射。它实际上完成了两种叙事。一种是显性的,即黑豆的,也是《白蛇传》式的;一种是隐性的,是姐妹俩的、现实的。这一显一隐,构成了富于张力的审美空间,在真实与虚构之间表现一张荒诞和错位,也造成了读者阅读上的失重感与虚无感。同样如《愚人节》中的文化习俗、游戏规则与人物的悖反行为,《南瓜籽与伊拉克战争》中的故事文本与新闻文本、广告文本,《董永与七仙女》中神话传说、电影文本与故事文本,更是具有相当的意义张力的对话。

不难看出,陈然小说的文本形式大都采用对话形式。从宏观上看,小说中不同文本的冲突与交流中传达出不同的声音,形成复调效果。在现当代文学中,一些作家注重文化意象的呈现,有些作家注重人物性格的表现。陈然小说注重表现小说内部不同文本之间的对话,如新闻文本与故事文本,神话传说、电影文本与故事文本等,这些文本之间的冲突与对话正体现了小说叙事的美学张力。从微观上看,陈然小说总是试图将叙事对象纳入一个总的叙事语调里,通过文本对话或声音对话的方式,展示世界的荒诞与平庸。很多小说总有一个独立的叙述者声音,这个声音时而游离在小说世界之外,做理性的批判和议论,时而融入小说世界之内,与小说人物展开对话。如长篇小说《隐隐作痛》中写道:“如此说来,生命的意义何在?鲁迅希望自己的作品速朽,是不是他窥见了自己体内的黑暗,便对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厌弃起来?的确,像我这样的人,大约是越快灭绝越好。一个人就是一个帝国,灭绝了一个,帝国也就少了一个。若不能使社会进步,也就不要妨碍社会的‘进步;不妨碍社会的‘进步,也就是使社会进步了。”读者在小说阅读中开始了聆听,叙述者的声音大于小说内部人物的声音。于是文本中叙事的节奏悄悄改变,故事原本的存在方式在讲述中得以完成。这种小说写法犹如双刃剑,一方面有利于直观表现作家对现实世界的判断和理解,另一方面则由于过于强烈的表现欲望而失去一定的文学想象空间。因此,陈然小说的叙事密度过大,呈现理性思辨过强,尤其是在荒诞的小说形式中造成一定的生硬感。

毫无疑问,陈然小说用其敏感的神经,感知现实生活中的残酷逻辑,来传达自己对现实世界的思考和批判。其中有冷冷地嬉笑应对生活的残酷,荒诞而认真地面对生存的艰难,虚晃一枪地揭开现实逻辑。这些创作共同揭开了作家对现实生活的理解与反思,也体现了他对个体精神世界的冷静关注与执着追求。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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