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公安机关初步调查,3月24日午夜12点左右,在常德市江南城区大湖路常南汽车总站附近下车时,坐在后排的杨博淇(男,现年19岁,武陵区人)趁司机陈江不备,朝陈江连捅数刀,致其死亡。杨博淇事后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据其供述,他因悲观厌世早有轻生念头,当晚因精神崩溃将司机陈某杀害。在坊间,人们对警方通报中嫌疑人“悲观厌世”一词多有议论。而萦绕在家属心头最大的疑问是:厌世的人还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却带走了一个不想死的人?
致命的一单
在陈江妻子的记忆里,3月23日原本是个普通的星期六。陈江像往常一样去跑车,白天的生意不是太好,他提前回到家中开始准备晚饭。吃过晚饭后,陈江继续出车。23点多的时候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妻子当时不在手机旁,是4岁的小儿子代接的。父子俩随便聊了几句后,儿子便先挂了电话。
妻子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陈江工作日会在晚上七八点回家,但周末的时候生意比较多,他偶尔也会过了零点再收工。
没想到,这却成了陈江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
随后不久,陈江接到了从网吧出来的19岁大学生杨博淇(化名)。行程的终点就在大湖路的常南汽车总站,这个地方离陈江家并不算远。他的妻子猜测,他是想把这顺路的一单做完,然后就回家休息。
一名办案民警称,两人一路都没有交流,也没有发生什么争吵。
20分钟后,就到了行程的终点大湖路。这条路的两旁都种满了树木,周围密布着各种品牌的电动自行车零售店。
陈江把车子停下,等待杨博淇下车。但对方趁其不备,突然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匕首,连续刺向他的脖颈、脸部、胳膊,刺了20多刀才停止。事后负责验尸的工作人员告诉家属,准确的数字是24刀。
行凶之后杨博淇并未马上下车,还在车里呆了一会儿,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事发现场附近商户的一段监控视频显示,陈江的白色轿车停留约50秒后,又打着双闪向前滑行,但很快便撞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两分钟后,戴着帽子的杨博淇下车离开,边走边整理左手的袖子。
午夜12点半左右,住在附近的李先生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说有人把他的车给撞了。起初李先生以为只是酒驾,还在和妻子商议是否需要报警。后来,他还是拨通了报警电话。等他下楼的时候,才发现楼下已经围满了警察,大家都说发生了命案。
上述办案民警称,按照杨博淇此前的计划,杀人后他打算去旁边的沅江投河自尽。下车后,他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说自己杀了人,朋友便劝他赶快去投案自首。杨博淇所在学校保卫处的工作人员告诉陈江家属,杨博淇从现场走了四五公里的路到派出所,自首时很镇定,身上还带着行凶的那把匕首。
此时,陈江的妻儿已经入睡,家中的客厅还给他留着一盏灯。
“临时想杀个人”
杨博淇是附近一所高校的大一学生。提起网约车司机遇害的事情或者杨博淇本人,其大多数同学都讳莫如深,要么表示不了解,要么直接保持沉默。
上述办案民警表示,从去年上半年开始,杨博淇就觉得生活没有味道,想要自杀。他在网上购买了两把匕首,但一直又没有勇气自杀。案发前他临时想杀个人,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胆量,“就这样,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事发后,杨博淇的家人一直没有露面,陈江的家属也一直未能和他们取得联系。杨博淇的父亲只是委托派出所给陈江一家送来了5万元的安葬费。在记者简短的采访中,杨博淇的父亲称自己是货运司机,长期在外地工作,半个月才回一次家。他并不知道儿子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觉得无论家庭、学业,都没有给杨博淇太大的压力。他表示,自己也想知道那个晚上儿子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杨博淇的父亲说,儿子喜欢上网,警察告诉他,监控显示,那一晚杨博淇是从网吧出来的。案发后杨博淇所穿的衣服和他从家里出门时所穿衣服不同,他认为儿子应该是先从家里到了学校,继而又去了网吧,“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在父亲的眼中,杨博淇平时更多的时间住在学校。虽然不怎么喜欢与家人交流,但是每次跟他说什么,他还是听的。
一名了解杨博淇的老师表示,星期五那天(3月22日)杨博淇和朋友们还玩得很开心。他们一起打了跑得快(扑克牌),他赢了一顿早餐钱。老师认为杨博淇没有在学校受过什么挫折,“他也不逃课,也从来不迟到,但他上课就是睡觉玩手机”。
杨博淇的一位同学证实他是班上的劳动委员,当时选班干部的时候,这个职位没有人竞选,他便主动接下了。相处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杨博淇跟同学的关系还算融洽。他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是很爱玩游戏。因此班上同学得知他杀人的事情后,都很难相信。该同学表示,最近几个星期,他会在某些瞬间感觉杨博淇的表情很忧郁。至于他厌世的具体原因,同学们也都答不上来。
“真的就只差几天了”
事发后,陈江的遗体停在常德市的殡仪馆,每天都有很多網约车司机赶来吊唁。有司机说,他们从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日后还要继续靠跑网约车来赚钱养家,心中也会有一丝阴霾。也有司机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但还是希望平台能够多给他们一些安全保障。
3月25日,滴滴总裁柳青来到常德,看望陈江家属,并达成补偿协议。
3月27日,陈江的遗体被家人运往乡下的老家准备下葬。陈江的亲属说,陈江自职高毕业后,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去。他的父母都是农民,种一些蔬菜。
事发后,陈江的母亲一直在遗体前痛哭,而父亲大多数时候则是低着头说不出话。现实的问题是,陈江的妹妹已经远嫁广州,照顾父母的责任原本就已扛在他的肩头。
在做网约车司机之前,陈江长期在广州打工,也曾到孟加拉国、印尼等地做过电网基建之类的工作。他和妻子从读书的时候便相识、恋爱继而结婚。最开始两个人都在广州,后来妻子调回常德的分公司,两人便开始了分居的生活。陈江想念妻子和孩子,经常隔一个月便回来一趟,妻子便让他回老家找个工作。
2017年,陈江从广州回到常德,花6.5万元贷款买了一辆二手汽车,开始了做网约车司机。
滴滴方告诉陈江家属,陈江已经在网约车上接了2000多单,评分是5颗星。他每天的生活轨迹大体相似,早上六七点先送孩子去上学,然后送妻子去上班,再去跑网约车。人少时他便先回来做饭,接家人下班。事发之后,陈江的朋友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他的出殡仪式。朋友们回忆起来,一个共同点是,都曾经吃过陈江做的饭。
案发之前,陈江一家还在还车贷,每个月2800元左右,只差最后七个月。两个孩子日渐长大,夫妻二人计划着一起攒钱,过两年买一套房子。因此陈江谋划着要再度出国去打工。因为护照过期,陈江没有能立刻出国。他在等待补办新的护照,也打算过完清明节就去广州先打几个月短工,六七月份再出国。
其实早就有朋友叫他一起去打工,他舍不得家人和孩子,一直拖着没有去。家人表示,他原本清明节就会离开常德,离开网约车司机的岗位,真的就只差几天了。
命案背后的滴滴司机群像
地处湘西北的常德,有3万多名滴滴司机,长期从事滴滴行业的也有3000多人。由于没有完全合规的身份,滴滴司机们与当地出租车司机摩擦不断,抱团是他们“对抗”的唯一办法。
一个滴滴司机的身后,往往是一个家庭的全部希望。陈江遇害之后,留下的是未还清的车贷、4个老人、一个18岁的儿子与一个4岁的儿子……对于仍然在跑滴滴的司机们而言,汽车里程表上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意味着收入,它们会转换成司机伍民4岁女儿的奶粉钱、司机钱实忠正读大四的女儿的生活费用、也可能是司机秦升准备高考的独女的参考书费……
对于很多滴滴司机而言,与乘客的沟通是职业发展中的一大挑战,可能产生诸多附加的情绪成本。司机李游认为,“整体来说,现在大家的素质越来越好”。但从其他司机的反馈来看,仍难避免与部分乘客发生摩擦,冲突发生时,双方往往各执一词。幸而,被采访的司机均强调,此次命案发生后,对于柳青能到现场慰问表示欣慰。
(《新京报》2019.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