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南京人立《南京传》

2019-09-05 08:12何映宇
新民周刊 2019年33期
关键词:叶兆言王安忆新民

何映宇

叶兆言,土生土长的南京作家。

8月14日晚,著名作家叶兆言先生来到上海作家书店,这次他带来的,是由译林出版社最新出版的著作《南京传》。

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作为一位公认的文章大家,叶兆言对他写了40年的南京有着独特理解。

南京为他提供了一个讲述中国历史的平台,它不断被破坏、被伤害,又不断重生、发展;它在每一个历史转折点上都浓墨重彩,又以失意者退场;它清晰地展现了中国历史的沧桑。

在这部集其40年写作大成的《南京传》中,叶兆言以史为纲爬梳剔抉南京历史,那些历史人物在南京留下怎样不朽的传奇?

南京为他提供了一个讲述中国历史的平台,它不断被破坏、被伤害,又不断重生、发展;它在每一个历史转折点上都浓墨重彩,又以失意者退场;它清晰地展现了中国历史的沧桑。

叶兆言立《南京传》,也是因为他是南京土生土长的作家。在这里,他生活了62年,南京,是他热爱的土地,深深地扎根于此,倾注了太多的感情,方能将南京的历史娓娓道来。

王安忆是我的贵人

《新民周刊》:从大多数写作者的角度来看,一开始写作的时候是不是有特别强烈的倾诉愿望?

叶兆言:那肯定是的。写作就是为了倾诉,讲老实话就是话篓子,就是想说话。比如说我就不喜欢公众发言,我特别讨厌公众发言,特别紧张。但是你如果私下里让我谈,我觉得会很容易,我可以滔滔不绝地说。我觉得写作其实有时候也就是这样,你特别想对你心目中的这个观众,比如说自己的电脑倾诉。这其实是你在和你心目中的读者对话,你觉得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愿意看你的小说。当我写《陈旧人物》的时候,我相信有些人喜欢跟我聊这个话题,那我就跟你聊这个,就像我跟余华在一起聊球一样。但是如果对球没有兴趣的人,他坐在旁边会觉得很无聊,这两个家伙整天聊球,像有的男人喜欢聊股票诸如此类。

叶兆言《南京传》。

我觉得其实文学有时候就是这样,就是在寻找话可以投机的人。每写一篇小说,或者每写一篇散文,形式、内容在某种程度上都不重要,都是这种表达。你刚才说了倾诉,其实作者就是在倾诉、在表达。它也决定了我的文学是一种倾诉型的、表达型的。文学有两种,有一种认为文学是用来警醒这个世界,觉得别人都睡着了,他要喊一嗓子把别人都喊醒。很多人想象中鲁迅就是这样的,我觉得应该说不完全是这样。但是老师也好,或者说教育者也好,喜欢做成这样,就好像有责任感,他要通过文学去干点什么。

《新民周刊》:《枣树的故事》发表以后得到王安忆的好评,给了你很大的写作信心?

叶兆言:不是《枣树的故事》,最早是《悬挂的绿苹果》。王安忆的好评,那是偶然嘛。但王安忆真是我的贵人,我那时候写了很多小说,包括《枣树的故事》《追月楼》都曾被退过稿,有的都退了好多次,反正很正常。我觉得这个倒不能怪编辑,因为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审美的眼光,这很正常。

在那个时候有个贵人说你的小说好,那确实是很大的帮助。因为当时不光是王安忆,阿城也说好。那时候他们都是红得不得了的人,就好比今天的余华、莫言说好一样。他们一说好,人家就说这个特别好,然后慢慢地就开始有人不停地约稿,就是所谓变成一个有点名气的作家,就是这样,这个还是有运气的成分。但是我觉得这个东西都不能支撑你,最大能支撑你的还是源源不断的写作能力。我一直觉得写作其实也是一种能力,我是特别希望自己能够永葆这种能力,能够源源不断地写下去,不要像张爱玲那样写几年以后,一直就特别累,我不希望像她那样。

以南京为窗口来书写中国历史

《新民周刊》:我很喜欢你写的《陈年旧事》,是不是特别注意搜集过去的故事?

叶兆言:也不是。我散文写得真是挺多的。我和余华完全是两个类型,余华是大红大紫型的作家,他写得也比较少一些。余华老跟我开玩笑说你不能写那么多,后来我也觉得确实不能写那么多,那我就换着写吧。

我是一个有天天写作习惯的人。我在旅途中间也能写,我大概就是一個很无聊的人,除了写作之外也干不了别的事,只有写的习惯。

除了《陈年旧事》这一类型的,我还写过很多,比如接近于地方志的文章,很像房龙的那种随笔。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房龙。我写过一本《江苏读本》,专门谈江苏城市变化的一本书。过去的一年我还写了一个《南京传》,《南京传》曾经在腾讯大家连载。

《新民周刊》:这次你带来了《南京传》,你给人的印象是特别执着于写南京。

叶兆言:《南京传》是个例外,《南京传》是怎么回事呢?因为有一本特别流行的书叫《伦敦传》。我研究生同学顾爱彬在译林出版社做社长,他看了这本书以后,说你来写一本吧,这个书只有你能写。不过“你能写”这句话,对我已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因为我曾经写过《南京人》,在南京比较流行这本书,我就是不太愿意写《南京传》。当时他叫我写《南京传》,其实我真是没想写,他就给了我《伦敦传》,我看了一下,口吐狂言:没觉得好得不得了。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知道你看没看《伦敦传》,它是一个很时髦、很流行的书。我看过以后当时就有个想法,我跟顾爱彬开玩笑说,要是我来写,起码不会比这本书差。当然这是开玩笑,因为写的方法完全不一样。但是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观点,一直想用,但我一直没有用。就南京这个城市是适合于从南京来说中国历史,所以我的《南京传》是一本以南京为平台来讲中国历史的书,我其实不是在说南京这个城市的变化有什么,完全跟地方志不一样。

后来我在腾讯大家连载《南京传》,大家也觉得我写得不错,好像点击率还凑合。我当时跟苏童说,我现在是网络作家了。后来《十月》也发了,包括今年的《花城》第一期也刊登了部分章节。

其实《南京传》真的很简单,就是以南京为窗口来书写中国历史。因为有了这个出发点,有了这个角度,我必须写一本书。这本书和我们想象中的那种说一个城市历史的书完全不一样,我的体例什么的都很怪。

从南京这个城市来叙述中国历史完全是另外的一个角度。我特别喜欢历史,这个倒是从小跟所有家庭教育有关系。因为我们家一致认为文史不分家,很多老先生、特别好的老先生既可以是历史系的教授,也可以是文学系的教授,你很难说司马迁的《史记》只是一本历史书,它显然还是一本文学书,文史分不开,可以作为我们文学的源头,也作为历史的源头。

这种观念对我影响特别深,我对历史非常感兴趣。既然你对历史特别有兴趣,就会有很多看历史的眼光。如果把这些眼光混合在一起,就可能会变得比较有意思。比如说南京这个城市的诞生,很多人特别喜欢讲这个城市最早是从哪里发源的,你说这个然后有人再往前说一点,最后甚至说南京还有南京猿人。我们知道有北京猿人,结果真的在南京也发现了猿人。但是这个东西其实和这个城市毫无关系,南京这个城市之所以出现,原因很简单,就是跟中国大历史中三国有关。

为什么呢?因为孙权作为吴国的领袖驻扎在镇江,如果说赤壁大战打败了那就没有南京,就是因为赤壁大战打胜了以后,孙权就觉得镇江这个位置不足以谋天下。要谋天下,必须要向长江上游走,所以他就往长江上游走。他走的时候很简单,他就选择了一个点,这个点必须是在江边,有很多山。虎踞龙盘的概念,你真要是考察的话,沿着镇江上来太多了,马鞍山也可以,芜湖也可以,都可以。

恰恰他很随意地就选择了南京,我觉得南京的历史就是从他这个很随意的选择开始的,天下三分。他在中国历史上就是这样,我们过去讲南京的特点是虎踞龙盘、风水,其实毫无关系。而且他当时只是临时选一选的,他一直还想往长江上游走。在三国时代的吴国,其发展策略就是要往西、一直往西,他最理想的首都应该是武昌,就是今天的鄂州,不是武汉。

但是他也很奇怪,他每次上去了又退回来,最后在南京不死不活。其实作为一个城市来说,根本不具备战略意义上的虎踞龙盘。在南京历史上的城市保卫战,打得最漂亮的是谁?很多人都不知道,打得最漂亮的是李后主。解决南唐,宋朝的大军压境,恰恰是南唐李后主还稍微守了守,很多重要的历史改朝换代,南京城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很正常的就和平起义了。

我叙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我就告诉你这个城市的历史,不是像我们所想象的这样。恰恰是李后主还挺庄严,跟他的女人说如果城破了,你把什么什么都给我烧掉,他还壮烈了一把。

作家总要有个地盘

《新民周刊》:关于南京的小说你也写了很多,是不是因为南京是你的根所以才写南京的故事?

叶兆言:那很简单,那其实就跟王安忆写上海一样,作家总要有个地盘。苏童是苏州的香椿树街,总得胡编一个地方,很多作家都喜欢胡编一个地方,以它为基地写小说。因为你写作必须要有空间,我现在跟你说话必须要坐在这儿说话,不可能站在空中跟你说话,我现在坐的这个地方就是南京。我一直觉得把一个作家视作地方作家、地方志作家都是不对的。文学,我们都是玩的共同的东西,游戏规则就跟体育规则一样,它是共通的。评价一个文学作品的好坏,使用的是一套共同的世界文学标准。世界文学的标准是什么?好像不存在,其实还是存在。

你写作必须要有空间,我现在跟你说话必须要坐在这儿说话,不可能站在空中跟你说话,我现在坐的这个地方就是南京。我一直觉得把一个作家视作地方作家、地方志作家都是不对的。

叶兆言在书斋写作。

我觉得这个标準,其实就是世界文学的标准。我们中国小说也是世界小说的一部分,对于别国来说也是,应该是这样的概念,这就意味着我们运用的是一个共同的标准。然后不要强调是中国小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都是胡说八道。当然胡说八道也对,但是我觉得这没有多大意思,有点蒙人,或者是正确的废话而已。

《新民周刊》:《刻骨铭心》也入围了今年的茅盾文学奖提名,怎么会写《刻骨铭心》这部小说的?

叶兆言:你想我一共写了12部长篇,我也忘了为什么要写《刻骨铭心》这本书,确实一直是想写这样的故事,有好多想法也没有写完。一个作家脑子里其实有很多很多东西可以写。

至于说《刻骨铭心》在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看了书就知道了,就是说了一堆我感觉比较会让人不想忘掉的事情。《刻骨铭心》这部小说如果说有什么特点,就是写作路数上我找到了一根绳子,然后把一串“让人痛苦的珍珠”给串起来了。串起的是什么呢?就是值得让你铭记一生,让你一想就痛的东西。本来这些故事是很难连起来的,但是我就想到“刻骨铭心”这四个字以后,我就找到了这样一根绳子,可以把一连串的故事串起来。所以《刻骨铭心》最重要的就在于找到这根绳子。写作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技术活,在某种意义上既是内容,也是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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