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鲍勃·迪伦歌词词韵研究

姜 辉，胡宝菊

（1.渤海大学，辽宁 锦州 121000；2.广东碧桂园职业学院，广东 清远 511510）

2016 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美国音乐家、诗人鲍勃·迪伦，以表彰其“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开创了新的诗性表达。”这是诺贝尔文学奖首次颁给一名音乐人，连鲍勃·迪伦本人都在致辞中疑问道“我的歌曲创作是文学吗？”。

鲍勃创作的歌曲脍炙人口，题材大则宏大深远，如涉及反战主题的《大雨将至》、时代变革题材的《时代正在改变》、关于爱国与战争的《上帝在我们这边儿》；小则细微见著，如人物肖像的《铃鼓先生》、讽刺骗人广告的《熊山野餐大屠杀说唱布鲁斯》、童话歌谣般的《红色天空下》等等。与其疑问他的作品是不是文学，不如说其作品的思想、意境与意义远远超出了文学，因为好的文学作品是用文字呈现的文学、哲学和艺术的结合体。

一系列修辞手段尤其是词韵的运用加强了鲍勃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及感染力，但是关于鲍勃歌词的研究较少，运用语料库手段进行语义修辞分析的更是几近于零。因此本文将借助语料库手段定量定性地研究鲍勃歌词中的词韵，分析其是如何使作品达到了“诗性的表达”。

1 韵

1.1 韵的分类和作用

词语的意义与声音不可分离，美国人类语言学家爱德华·萨胚尔指出人类语言系统中的这些符号首先是听觉符号，语言的这一本质也决定着语音修辞手段在人类言语表达中的重要地位［1］。韵是诗歌格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指同一或近似音的重复，以固定的间隔出现，形成各种悦耳而又整齐有序的韵式［2］。由于语言的自身特点韵在汉语诗歌中多体现为尾韵，如“人闲桂花落，鸟鸣山更幽”中的“落”、“幽”，头韵（汉语名双声）仅有一些双声连绵词如“犹豫”、“流连”、“参差”、“仿佛”、“伶俐”等。而作为拼音文字的英语在词韵上非常丰富，依据出现的位置有头韵（alliteration）、腹韵（leonine rhyme）、尾韵（end rhyme）、倒尾韵（reverse rhyme）、类尾韵（pararhyme）；依据轻重读有阴韵（feminine rhyme）、阳韵（masculine rhyme）；依据元音辅音有元音韵（assonance）、辅音韵（consonance）；依据押韵音素的多少又分为完全韵（perfect rhyme）和不完全韵（half rhyme），此外还有诉诸视觉的眼韵（eye rhyme）等［3］。

韵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它的使用犹如音乐中对同一主题的不断回归，是构建语言音乐艺术美的主要手段之一［4］；词与词之间声音的和谐产生旋律美和节奏感使词的内涵更为丰富［5］；相同音或字母的重复容易唤起注意，形成警句，增强艺术效果［6］；词韵不仅赋予语言音韵美和节奏美，还可以渲染和烘托语篇气氛和感情，加强语篇主题的表现力［7］。

1.2 头韵、尾韵、头尾韵和尾头韵

头韵是指一组词的开头或重读音节中对相同辅音或不同元音的重复［8］。英诗头韵最早出现在古英语诗歌中，在英格兰民族史诗《贝奥武夫》（Beowulf）中达到了顶峰，通篇都用头韵写成。从公元450 年到1200 年近八百年中，头韵的运用风靡英国乃至整个欧洲，多种语言包括拉丁语、德语、俄语都有着大量经典的头韵诗歌作品［9］。简·奥斯汀的两本名著书名就都采用头韵，Pride and Prejudice《傲慢与偏见》，Sense and Sensibility《理智与情感》（注：加粗单词为头韵）。头韵也大量出现在谚语或俗语中，A fair face may hide a foul heart.（漂亮的脸蛋可能掩藏着一副肮脏的心肠。）

同样尾韵在各种语言中也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一般提到押韵首先想到的就是尾韵。汉语中的绝句和律诗都有严格的押韵（尾韵），英诗更是依据韵脚即尾韵的区别形成不同的诗歌体裁，如十四行诗中就有莎士比亚体（abab cdcd efef gg）、彼特拉克体（前八行abba abba 后六行cde cde/cdc dcd/cde edc）、和斯宾塞体（abab bcbc cded ee）［10］。

鲍勃·迪伦的歌词中大量地运用到了头韵和尾韵，而且还十分富有创造性地将其混合使用，形成头尾韵、尾头韵等新韵式。头尾韵和尾头韵就是同一辅音作为词韵既出现在单词开头又出现在单词末尾，先出现在开头的叫头尾韵，先出现在末尾的叫尾头韵。如鲍勃歌曲Ballad for a Friend 中Lakes and streams and mines so free 一句 streams，mines 就是头尾韵，lakes，streams，mines，so 就是尾头韵。词韵的变换交替使用使得他的作品旋律优美，警句迭出，含义隽永，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和号召力。

2 研究设计

本研究选取鲍勃从20 世纪六十年代起至今经典作品共计30 首，建立小型语料库，具体歌曲名称见表1。在建立语料库文本处理时删除了所有额外信息，只保留了歌名和歌词。语料库形符数（token）为9 312，类符数（type）为2 092，研究工具为AntConc3.2.1 软件。

表1 语料库歌曲名称一览表

语料库语言学以更加全面的视角研究语言［11］，其发展为语言研究提供了空前的言语材料［12］。但是往往运用语料库进行文体学研究都是建库后对修辞手段进行手工标注［13-14］，不过手工标注存在费时费力又容易出错的问题，因此本研究探索编写正则表达式检索和分析词韵，以期更为科学和准确。

由于在英语中元音字母a，e，i，o，u 的发音变化较多，很多时候并不能形成完全一致的语音，因而不适宜进行词韵检索。在检索过程中排除了以上5 个元音字母，只保留剩下的21 个辅音字母。在AntConc 中“s”代表空格，［a-z A-Z］代表a-z 的任意大写或小写字母，“+”代表至少1 个，{0，5}代表两个单词间隔0～5 个单词。因此以b 开头的单词是sb［a-zA-Z］+，以b 结尾的单词是s［a-zA-Z］+b。由于Antconc 中不能辨认歌词的分行，如单词间隔数量选取过多会造成检索到两行词韵，经试验表明最大间隔为5 时能保证检索效果最优（由于每行歌词多为7～9 词），即数量最多又能检索到同一行词韵。下面以字母b为例：

头韵的表达式是：sb［a-zA-Z］+s（［a-zA-Z］+s）{0，5}b［a-zA-Z］+s

尾韵的表达式是：s［a-zA-Z］+bs（［a-zA-Z］+s）{0，5}［a-zA-Z］+bs

头尾韵表达式是：sb［a-zA-Z］+s（［a-zA-Z］+s）{0，5}［a-zA-Z］+bs

尾头韵表达式是：s［a-zA-Z］+bs（［a-zA-Z］+s）{0，5}b［a-zA-Z］+s

由以上表达式建立b-z（除元音字母）头韵、尾韵、头尾韵、尾头韵正则表达式文本共计21*4=84个。然后将正则表达式文本输入到检索项输入框进行检索，以字母b 头韵检索为例如图1。

图1 语料库中字母b 头韵检索图

3 研究结果及讨论

汇总21 个辅音的词韵检索结果，统计分两部分。第一部分统计头韵、尾韵、头尾韵和尾头韵出现的频次，第二部分分别统计21 个辅音字母的词韵频次。最后分类分析语义修辞功能。

3.1 词韵词频统计

分别统计出b-z（除元音字母）的头韵、尾韵、头尾韵和尾头韵数量，如表2。词韵合计使用2 403 次，其中尾韵最多，为675 次，头韵次之，为662 次。

3.2 词韵比重及排序对比研究

分别统计21 个辅音词频出现的频次，如表3。其中字母1 表示按数量多少检索出的词韵首字母排序，频次表示词韵出现的次数，比重1 表示出现频次在总语料中所占的比重。字母2 表示根据维基百科以21 个辅音字母开头单词（排除元音字母）数量排序，比重2 表示以21 个辅音字母开头的单词在总单词中的比重。

表2 各种词韵数量表

为了更加直观，语料库中鲍勃词韵按首字母比重排序和21 个辅音字母在总单词中排序对比如图2，其中P1 表示语料库词韵按首字母比重排序，P2 表示21 个辅音字母在总单词中比重排序，三角符号和正方符号分别表示字母所处位置。

表3 字母比重及排序对比表

图2 字母排序对比图

从表3、图2 可以看出：1）词韵的运用在文本中达到2 403 次，占25.81%，的确数量较大。2）字母t 的词韵最多，为765 次，s 居第二位为388 次，d 为271 次居第三位；100～200 频次的字母有y，n，r，w，h；100 以 下 的 有m，f，l，g，b，c，p，k，j；其余v，x，q，z 频数均为0。3）有些鲍勃歌词中的词韵字母排序和21 个字母在总单词的排序完全一致，如t，m，g（1 位，9 位，12 位）。x，q，z 同样都是数量最少，都居于尾位；s，r，f，p，k，j 仅相差1 位。另外一些字母如d，n，w，b，v 的排序差异都在2～3 位。排序相同或近似的字母达到17个，占总统计字母的80.95%。我们不得不叹服鲍勃对语言文字的把握的确达到了炉火纯青的艺术程度，就好比和谐的比例是黄金分割，艺术家不自觉间一挥而就的就是黄金分割点，不经过量化研究也许他本人都并不知晓。

3.3 词韵语义修辞功能分析

头韵、尾韵及混合使用形成的头尾韵、尾头韵，即有视觉上的美感和醒目，又有听觉上的和谐与统一，下面就其语义修辞功能逐一分析说明。

1）强调渲染。

《杀人执照》中每一小节末尾反复吟唱的“She says who gonna take away his license to kill？”“says，his，license”构成头尾韵，“take，to”构成头韵。词韵联合使用强调渲染了男权社会中妄为的男人终将被没收杀人执照，不能胡为乱来。而作品中的“她”沉静庄严好比造物一般，设问句不需要回答，意指自会有人没收他的杀人执照。

享誉世界的《答案在风中》的“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how many deaths will it take till he knows，How many years can a mountain exist”。“many，must”，”seas，sail”，“many，mountain”，分别都为头韵，“it，take，till”为尾头韵。这些头韵的使用更加增强了诘问的语气，最后落脚在“答案在风中”，即没有人知道答案。

2）形成对照。

《铃鼓先生》中的 'Left me blindly here to stand but still not sleeping'，“to，but，not”，构成头尾韵，“stand，still，sleeping”构成头韵。词韵的使用表达了歌者“留我茫然伫立，却抓不住睡神”，浑噩伫立、心事重重、无法入眠的窘境。而歌词'to dance beneath the diamond sky with one hand waving free'中“dance，diamond”构成头韵，歌者的起舞和钻石般的天空两相对照，形成了强烈的画面感。

3）幽默讽刺。

《熊山野餐大屠杀说唱布鲁斯》的词韵运用贯穿始终：从看到广告兴奋地要去熊山野餐“bear mountain picnic was coming my way”，到根本没看到熊“I didn't even come close to a bear”，再到船悲惨地沉了“that old ship sinking down in the water”，没那么有趣了“now，it don't seem to me quite so funny”，到最后谁要是再搞这骗人的把戏就把他也送去熊山野餐“I think we oughta take some 'o these people and put 'em on a boat”，“send 'em up to bear mountain...for a picnic.”整首歌故事完整，在各种词韵的综合运用中即体现了诙谐幽默，又有那么一些辛辣讽刺与辛酸。

4）引起联想。

《大雨将至》中的“I saw a newborn baby with wild wolves all around，I saw a black branch with blood that kept drippin，I saw a white ladder all covered with water，”“被野狼包围的新生儿、滴血的黑色灌木、白色沾满水的梯子”等一系列由头韵、尾头韵所形成的意象直接使人联想到一场世界风暴所带来的四海翻腾、五洲震荡的场景。近似但丁的地狱炼狱游历以及《圣经》的末日审判异象体现了作者召唤、启示、预言的豪迈激情。

4 结论与不足

通过语料库手段，本文对鲍勃·迪伦的歌词词韵进行定量定性的研究，有如下发现与结论：1）在修辞手段上鲍勃的歌词不光运用头韵、尾韵而且还混合使用形成新韵式——头尾韵和尾头韵。2）分别统计头韵、尾韵、头尾韵、尾头韵的数量，发现鲍勃歌词中大量使用了这些词韵，达2 403 次，占文本总数的25.81%。词韵的使用在其“诗性的表达”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3）通过统计得知21 个辅音字母的词韵数量排序与21 个字母开头单词在总单词中的比重高度相似，完全一致或相差较小的字母达到17 个，占总统计字母的80.95%。4）对词韵的语义修辞功能进行了归类研究，发现其作用主要体现在强调渲染、形成对照、幽默讽刺、引起联想四个方面。

本研究运用正则表达式对词韵的数量和类型进行研究，不仅省时省力，更重要的是比手工标注更为科学和准确，为修辞研究的程序化自动化科学化更加向前迈进了一步。但是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不足，AntConc 是对所有文体进行语料库检索的软件，一般文体只有段落，而诗歌/歌词存在分行问题。但是该软件到目前为止还不能识别分行，因此检索词韵间隔单词只能依据经验选择5（一般一句的长度为7～8 词），即两词最多相隔5 个单词，但是我们不能排除还有的相隔6 个、7 个乃至更多单词，但是如果将数字设置超出5 就很有可能是下一行单词了。所以让AntConc 能辨认分行是我们下一步急需解决的问题，也是语料库诗歌研究所必须解决的问题。尽管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不足，我们还是看到了语料库大数据大样本所带来的科学化诠释产生的质感与美感。20 世纪60 年代以来半个多世纪鲍勃·迪伦笔耕不辍，高产而优质。其歌词不只是诗歌而且已经远远超出了诗歌，他的广度、深度和高度已经将诗歌的疆土向前无限推进，到达了新的未命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