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华 路 军
(山东建筑大学 商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1;中国人民大学 商学院,北京 100084;山东管理学院 山东省劳动政策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357)
在经济下行与中美贸易冲突的背景下,企业经营尤其是民营企业经营面临较大压力,如何为企业“减负”成为近年来媒体和舆论关注的焦点。长期以来,公众普遍认为我国社会保险费率偏高(1)世界银行发布的2018年全球企业综合税费率排行榜,中国企业以67.3%的综合税费率在全球189个有数据经济体中排名第12位,其中社保税费率排名第2位,仅次于法国。并直接提高了企业的用工成本。因此,降低社会保险费率就成为近年来我国社会保险政策调整的重要内容。
为“降低企业成本”“提升企业绩效”,中央在《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明确提出要“适时适当降低社会保险费率”,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进一步提出“帮助企业降低成本”“要降低社会保险费”(2)参见:《2015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公报》。。为此,2015年以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财政部等部门连续六次出台社会保险费率下调方面的政策,总体社保费率从41%降到37.25%,总体降幅接近10%。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基于“社会保险缴费基数”“覆盖人群规模”以及“降费幅度”对“社会保险降费”政策的效果进行了初步的预估测算,提出“如果符合条件的地区降费率政策全部落实到位,预计每年可降低企业成本1200亿元以上”(3)左娅:《社保降费率 不会降待遇》,《人民日报》2016年4月16日第2版。。但从理论上来讲,社会保险对用工成本的作用机制并非简单的线性逻辑关系,即“社保费率降低→用工成本下降”。该线性逻辑成立至少需要满足两个前提假设:其一是,社会保险名义缴费率和实际缴费率一致,名义缴费率的下降即意味着实际缴费率的下降;其二是,社会保险费用仅是单纯的用工成本,其变动不会影响员工的有效劳动供给。但从现有相关文献的研究发现来看,上述两个前提假设都不成立。我国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远远低于名义缴费率(4)根据彭浩然等人的测算,我国基本养老保险的实际缴费率远远低于名义缴费率且不断降低,从2005年的17.0%降低至2015年的14.2%。封进根据2017年国家统计年鉴数据计算发现,很多地方民营企业社会保险的实际缴费率比名义缴费率低6个点左右。谢经荣对全国民营企业的抽样调查发现,2016年为全部职工缴纳五项社会保险的企业仅占38.2%,低于2015年40.5%的水平,企业全员参保率并不高。,而且社会保险费用影响员工的有效劳动供给(5)程欣、邓大松:《企业社保投入是成本还是投资?——“基于中国企业——劳动力匹配调查”(CEES)的新发现》,《人口与经济》2018年第5期。。因此,社会保险对用工成本的影响存在着更为复杂的中间机制,进而导致了多种逻辑可能性。从现有文献来看,除了上述简单的线性逻辑关系外,至少还有以下两种逻辑可能性:其一是,由于过高的名义缴费率会诱发较强的逃费动机,因此社会保险对用工成本的可能作用机制为“名义缴费率下降→雇主逃费动机下降→实际缴费率上升→用工成本上升”;其二是,由于社会保险费用并非单纯的成本,同时也是稳定员工工作预期、释放有效劳动供给的人力资本投资(6)程欣、邓大松:《企业社保投入是成本还是投资?——“基于中国企业——劳动力匹配调查”(CEES)的新发现》,《人口与经济》2018年第5期。,因此社会保险对用工成本的作用机制为“社保费率下降→员工有效劳动供给下降→企业绩效下降→提高工资激励→用工成本上升”。不同于前面的简单线性逻辑显示的“社会保险降费导致用工成本降低”,这两种影响机制的逻辑结果都是“社会保险降费导致用工成本上升”。
由于社会保险降费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在理论上存在两种完全不同的可能结果,因此我们需要用实证的方法来检视我国当前的社会保险降费政策的政策目标是否能够达成。为此,我们亟待厘清以下三个问题:(1)降低社会保险费率,能够有效降低企业用工成本吗?(2)不同条件之下,社会保险费率下调对企业的用工成本影响一致吗?(3)影响社会保险费率调整政策执行效果的主要作用机制是什么?为回答以上问题,本文以2015年我国下调失业保险费率为典型事件,采用事件分析法,构建OLS回归模型,取用事件前后各3个年度数据观测值,研究社会保险费率下调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以及其作用机制。
本文研究问题所涉及的“社会保障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议题一直是经济学与公共管理领域中的经典问题,且围绕这一议题产生的争辩与分歧也由来已久。就影响性质来讲,有一部分学者认为社会保障可能产生负面效应,包括有碍竞争力、抑制工作动机、造成代际差距等(7)华颖:《新时期社会保障与经济发展关系的再认识——第三届全国社会保障学术大会论要》,《社会保障评论》2017年第2期。;而另一部分学者则强调其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包括提升人力资本、优化劳动力资源配置、调节社会总供给与总需求、社会保障基金的投融资效应、再分配效应等(8)参见童星:《社会保障理论与制度》,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就影响机制来看,主要涉及社会保障对劳动力市场、消费、储蓄、投资、人口和人力资本等因素的影响。从劳动力市场角度分析社会保障对经济发展的影响的一个重要中间机制是“社会保险对用工成本的影响”,现有文献对这一影响的逻辑结果判断及其影响机制解释也并未形成共识,主要有三类不同的观点,即正相关、负相关和复杂关系。
正相关论遵循简单线性逻辑,认为社会保险费率与用工成本正相关,即社会保险费率上升会导致用工成本上升,社会保险费率下降导致用工成本下降,其假设前提是名义缴费率与实际缴费率一致,其中间机制是社会保险费用被视为单纯的成本(9)程欣、邓大松:《企业社保投入是成本还是投资?——“基于中国企业——劳动力匹配调查”(CEES)的新发现》,《人口与经济》2018年第5期。。这种观点最为普遍,以至于在很多对相关问题的研究中直接被作为不证自明的前提假设使用。例如,彭浩然等指出,因为高养老保险负担意味着高用工成本,因此为吸引更多的外资流入,中国地方政府在养老保险征缴方面存在逐底竞争现象(10)彭浩然、岳经纶、李晨烽:《中国地方政府养老保险征缴是否存在逐底竞争?》,《管理世界》2018年第2期。。李雅楠和李建民认为,在高社保支出的前提下,企业的研发创新投入有可能受到较大抑制,从而有可能对企业转型升级产生严重的抑制效应(11)李雅楠、李建民:《工资上涨对企业生产率的影响——来自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的证据》,《劳动经济研究》2015年第2期。。
负相关论在区分“名义缴费率”和“实际缴费率”的基础上,引入“有效劳动供给”“逃费动机”“转嫁动机”等中间变量,提出社会保险费用与用工成本负相关。Liebman和Luttmer运用美国的劳动力社会保障数据研究发现,企业社保投入增加能够有效释放员工的有效劳动供给(12)Liebman J,Luttme R E,Would people behave differently if they better understood social security? Evidence from a filed experiment. NBER Working Paper Series,2011.。Clement和John对于印度等发展中国家的研究也发现,企业社保投入对于稳定员工预期、激发有效劳动供给的促进作用则较为显著(13)Clement I,John P,Labor market effects of social programs: evidence from India’s employment guarantee. 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 Applied Economics,2015,pp.1-71.。程欣和邓大松运用“中国企业—劳动力匹配调查”数据研究发现,企业社保投入增加对劳动生产率具有显著的正向促进效应,进而指出对于现阶段企业社保投入而言,其更应视作稳定员工工作预期、释放有效劳动供给的人力资本投资手段,而并非单纯的成本压力(14)程欣、邓大松:《企业社保投入是成本还是投资?——“基于中国企业——劳动力匹配调查”(CEES)的新发现》,《人口与经济》2018年第5期。。这几个研究都表明,社会保险费率下降意味着有效劳动供给或劳动生产率的下降,进而导致企业经营绩效的下降,为提升企业绩效,企业则需要对员工进行补偿性工资或福利激励,从而导致用工成本的上升。金刚和范洪敏引入“逃费动机”变量后研究发现,在一定幅度范围内,政策缴费率的调整对企业实际缴费率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适度降低政策缴费率水平可以降低企业逃费动机,进而提高企业实际缴费率水平,总体来看,企业实际缴费率的政策缴费率弹性为-2.21,即政策缴费率调整1%会引起企业实际缴费率反向变动2.21%(15)金刚、范洪敏:《社会保险政策缴费率调整对企业实际缴费率的影响——基于深圳市2006年养老保险政策缴费率调整的双重差分估计》,《社会保障研究》2018年第4期。。“缴费转嫁动机”也同样适用上述逻辑。穆怀中和张楠研究发现,高养老保险缴费下企业会强化转移缴费成本的行为,增加低人力资本劳动者就业水平而抑制高人力资本劳动者就业水平,进而降低工资支付水平(16)穆怀中、张楠:《城镇养老保险缴费对就业影响的门槛效应研究》,《经济体制改革》2018年第4期。。杨俊则指出,如果企业不能将养老保险缴费负担完全转嫁到工资上时,企业则会减少劳动力需求(17)杨俊:《养老保险和工资与就业增长的研究》,《社会保障研究》2008年第2期。。上述研究发现,无论是逃费动机还是转嫁动机都会受到费率水平的影响,如果降低费率水平,则可以降低逃费强度和转嫁强度,进而提高实际缴费率,导致用工成本的上升。
复杂关系论则认为,社会保险与用工成本并非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根据劳动力市场状况、人力资本水平、企业产权性质等变量的变化而呈现出复杂的相关关系。杨翠迎等研究发现实际征缴水平和政策费率呈倒U型关系,随着政策费率标准的提高,实际征缴水平先上升后下降(18)杨翠迎、汪润泉、沈亦骏:《政策费率与征缴水平:中国城镇职工社会保险缴费背离性分析》,《公共行政评论》2018年第3期。。封进则认为,总体上看社会保险缴费对于员工工资影响不显著,但对于受教育程度较低或非技术类型的员工,企业会将其缴费的以降低工资的方式转嫁给他们(19)封进:《社会保险对工资的影响——基于人力资本差异的视角》,《金融研究》2014年第7期。。金刚等研究发现,调整政策缴费率对企业实际缴费率同时具有反向的政策效应和正向的直接效应,只有在有限的政策缴费率调整幅度条件下,调整政策缴费率对企业实际缴费率的反向影响效应才可能实现(20)金刚、范洪敏:《社会保险政策缴费率调整对企业实际缴费率的影响——基于深圳市2006年养老保险政策缴费率调整的双重差分估计》,《社会保障研究》2018年第4期。。
上述研究揭示了社会保险对用工成本的影响存在复杂的作用机制和影响结果,这是本文研究的理论和文献基础。基于这一理论基础,我们要实现降低企业用工成本的政策目标,则需要更精准的政策设计。
1.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接近名义缴费率下社会保险费率下降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
根据正相关论,社会保险费率下调政策执行后,企业的社保成本必定会下调并降低企业用工成本,但因为企业社保逃费行为和转嫁行为等的存在,企业用工成本的调整将出现非线性变化。具体来说,若企业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等同于名义缴费率,说明企业没有社会保险的逃费动机和转嫁动机,那么执行社会保险费率下调政策时,企业社会保险成本会随着费率的下调而降低,进而总体用工成本下降。此外,负相关论认为,社保投入不仅是一种简单的成本压力,更是维持企业员工有效劳动供给的激励措施。因此,当企业因为社会保险费率下调而导致社会保险投入降低(简称为社保投入节约额)时,为了维持员工有效劳动供给的稳定性和持续性,企业会以提高员工到手工资或福利等方式将社保投入节约额补偿给员工,如果补偿额低于社保投入节约额,则会出现用工成本下降,而如果补偿额高于社保投入节约额,则企业用工成本上升,所以,企业的用工成本并不会下降,而是出现上升。在企业将社会保险投入视为员工激励的一部分时,因为“粘性”的原因,企业不会降低个人激励金额,因此,对员工的补偿通常会高于社保投入节约额,提高员工实际工资水平,即提高了社会保险缴费基数,进而导致企业用工成本提高。即在企业实际社保缴费率与名义缴费率没有明显差异条件下,社会保险费率下调后,企业会将超过社保投入节约额部分补偿给员工,导致企业用工成本上升。由此提出假设:
假设1:当企业实际社保缴费率与名义缴费率没有明显差异时,社会保险费率与企业用工成本负相关,即下调社会保险费率后企业用工成本提高了。
2.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显著低于名义缴费率下社会保险费率下降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
承上分析,若企业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小于名义缴费率时,说明企业存在社会保险逃费行为或者转嫁行为。因为企业实际缴费率的政策缴费率弹性为-2.21,即政策缴费率调整1%会引起企业实际缴费率反向变动2.21%(21)葛存根:《社会保险缴费对工资和就业的转嫁效应——基于行业特征和经济周期的考察》,《财政研究》2018年第8期。。因此,当社会保险费率下调后,企业的逃费动机将减弱,实际缴费率提高,进而企业的用工成本会增加。此外,企业在转嫁社保成本时,人力资本程度较髙的员工很难通过工资转嫁其缴费负担,并且葛存根运用2005—2011年的数据分析认为,自2004年我国建立社会保障体系的基本框架后,社会保险缴费的转嫁效应主要体现在就业水平的变化上,而对工资水平的影响并不显著(22)葛存根:《社会保险缴费对工资和就业的转嫁效应——基于行业特征和经济周期的考察》,《财政研究》2018年第8期。。上述研究说明,较高的社会保险费率下,企业的社保转嫁体现为工资下降,而社保费率下调有利于削弱企业的社保转嫁动机,维持员工的工资水平,进而提高实际缴费率,最终导致企业用工成本上升。综上分析,无论是逃费动机还是转嫁动机都会受到社会保险名义费率水平的影响,如果降低费率水平,则可以降低逃费强度和转嫁强度,进而提高实际缴费率,导致用工成本的上升。由此提出假设:
假设2:当企业社保实际缴费率明显小于名义缴费率时,社会保险费率与企业用工成本负相关,即下调社会保险费率往往不能够带来企业用工成本降低,而是导致企业用工成本的上升。
图1 社会保险费率下调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
针对上述研究假设,利用2015年3月1日失业保险费率由3%降至2%这一外生事件,运用事件分析法,构建多元回归检验模型如下:
LLTCi,t= β0+ β1NTi,t+ β2Controls + Fixed effects + εi,t
(1)
其中,LLCT为企业用工成本的自然对数,用工成本等于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并根据CPI指数进行调整。在解释变量方面,NT是社会保险费率调整的虚拟变量,如果观测值属于社会保险费率下调之后的年度(2016年至2018年),则NT=1,如果观测值属于社会保险费率下调之前的年度(2012年至2014年),则NT=0。估计系数β1反映下调社会保险费率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
此外,由于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在产权问题、委托代理问题和兼顾社会责任程度等方面的差异,国有企业的社会保险缴费比较规范,其实际社会保险缴费率与名义缴费率基本一致,而民营企业则存在比较明显的逃费和转嫁动机。例如,汪润泉等发现,相比于国有企业,平均而言,私营企业的社会保险实际缴费比例要低3.026个百分点,外资企业的实际缴费比例要低3.873个百分点(23)汪润泉、金昊、杨翠迎:《中国社会保险负担实高还是虚高?——基于企业和职工实际缴费的实证分析》,《江西财经大学学报》2017年第6期。;全国工商联副主席谢经荣对全国民营企业的抽样调查发现,2016年为全部职工缴纳五项社会保险的企业仅占38.2%,低于2015年40.5%的水平,企业全员参保率并不高(24)危昱萍:《社保费明年起由税务部门征收 专家建议为企业设过渡期》,《21世纪经济报道》2018年8月15日第6版。。综上,特将国有企业视为实际缴费率接近名义缴费率的样本组,而将民营企业视为实际缴费率低于名义缴费率样本组,即将企业的产权性质变量替代为企业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和名义缴费率之间关系的变量。
模型(1)还控制了如下变量:(1)企业规模(SIZE),即总资产的自然对数;(2)研发贡献(YFGX),用无形资产与总资产之比表示;(3)资本密集度(CAPITAL),用固定资产与总资产之比表示;(4)财务杠杆(LEV),等于总负债与总资产之比;(5)发展能力(GROWTH),选用营业收入增长率,等于当年营业收入与上年营业收入之差除以上年营业收入;(6)股权集中度(TOP10),采用前十大股东持股比例表示;(7)公司治理变量(DSHH),选用公司董事会规模表示;(8)员工数量(EMP),采用Wind数据库中公司员工人数表示。此外,考虑到不同行业、不同地区采用的社会保险费率以及面临的劳动力市场存在一定的差异,模型还控制了行业固定效应(证监会2012年最新行业分类)和区域固定效应(除北京、上海和天津市之外,其他以省级为单位)。
文中各变量的定义和计算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表
选用2015年3月1日失业保险费率下调作为外生事件发生时点。此处需要特殊说明的是,虽然2016年之后还存在不同方面的费率下调,但是2015年3月1日的这次调整向企业传递了明确的社会保险费率下调信号,企业会据此进行一定的工资再安排,因此2016年的工资水平实质上已经反映了企业对工资安排的调整,所以选择以2015年3月1日作为时间节点,前后各取3个中报数据作为观察样本,共有11442个观测值。对样本的处理如下:(1)剔除ST和*ST类公司;(2)剔除金融类公司;(3)剔除事件前后没有可比较观测值的公司;(4)剔除财务数据、工资及应付职工福利变量等数据缺失的公司。最后,对各个连续变量在1%和99%分位进行了winsor处理,财务数据来源于CSMAR数据库和Wind数据库,且为合并报表数据。
表2报告了描述统计。表2(1)中,STATE的平均值是0.446,说明样本组中55.4%的企业为民营企业。表2(2)的结果显示,社会保险费率调整之前企业用工成本的差异大于社会保险费率调整之后的差异,因为社会保险费率调整之前企业用工成本的标准差与平均值之比(0.094=1.291/13.65)要大于调整后用工成本的标准差与平均值之比(0.089=1.266/14.22),说明社会保险费率调整政策执行后,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的用工成本差异降低。此外,2015年之后,我国企业用工人数的差距也在缩小,企业员工数量的标准差与平均值之比由社会保险费率调整之前0.17(1.291/7.610)下降到0.16(1.258/7.865)。
表2描述统计
(1)全样本描述统计
变量样本量平均值标准差最小值中值最大值NT114420.50.500.51LLTC1144213.9351.31010.76613.85417.421STATE114420.4460.497001SIZE1144222.2661.30019.60122.11325.977YFGX114420.0480.05200.0340.310CAPITAL114420.2210.1670.0020.1850.697LEV114420.4480.2170.0450.4470.921GROWTH114420.2380.713-0.6270.1005.09TOP101144256.37515.2822.756.6190.85DSHH114428.7901.7513918EMP114427.7371.2814.2777.69511.02
(2)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前后的比较
变量调整之后调整之前平均值标准差平均值标准差LLTC14.2201.26613.6501.291STATE0.4370.4960.4540.498SIZE22.5661.25321.9661.277YFGX0.0470.0520.0480.053CAPITAL0.2140.1690.2280.165LEV0.4480.2070.4480.226GROWTH0.2880.7720.1880.645TOP1055.57014.55657.18015.931DSHH8.6821.7488.8971.747EMP7.8651.2587.6101.291
表3报告了社会保险费率下调政策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在第(1)列全样本统计结果中,NT的回归系数为0.113,显著为正(p<0.01),说明下调社会保险费率后企业用工成本并没有下降,而是普遍上升了。STATE的回归系数为0.190,显著为正(p<0.01),说明企业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与名义缴费率的关系对企业用工成本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即实际缴费率接近名义缴费时,社会保险成本较高,并会导致企业有更高的用工成本,实际缴费率越低于名义缴费,社会保险成本越低,并拉低企业的用工成本。NT*STATE回归系数为-0.074(p<0.01),显著为负,该结果说明:社会保险费率的调整可以通过影响企业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进而影响企业用工成本(25)该结果在稳健性测试下的四分位样本检验中有明显的证明。,即在社会保险费率下调政策执行之后,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偏低的企业因社保费率下调而减少“逃费”和“转嫁社保”的行为,提高实际缴费率;而规范缴纳社会保险的企业会因为费率的下调而降低社保成本进而会短期内导致企业用工成本负担下降,但该社保投入节约是否能长期带来用工成本的下降还需后续数据进一步检验。控制变量中,CAPITAL、SIZE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而LEV和GROWTH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企业规模和资产模式与企业用工正本正相关,资产负债率和营收增长率与企业用工成本负相关,这与现有相关研究结论基本一致(26)韩晓梅、龚启辉、吴联生:《薪酬抵税与企业薪酬安排》,《经济研究》2016年第10期;张力、刘溢华:《职工薪酬水平与企业价值——来自于IPO公司的经验证据》,《山西财经大学学报》2018年第4期。。
第(2)列显示了在国有企业样本组中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NT的回归系数为0.212,显著为正(p<0.01),即社会保险费率下调之后,国有企业的用工成本显著上涨了,该结论支持支持假设1,也就是说在规范缴纳社会保险的企业里,企业将超过社会保险投入节约额的部分用于了员工激励,并最终导致企业用工成本提高。第(3)列显示了在民营企业样本组中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NT的回归系数为0.0403,显著为正(p<0.05),即社会保险费率下调后民营企业的用工成本没有降低反而有所上升,该结论支持假设2。
表3 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
LEV-0.207∗∗∗(-9.51)-0.308∗∗∗(-9.97)-0.163∗∗∗(-5.41)GROWTH0.037∗∗∗(-6.77)0.024∗∗∗(2.87)0.041∗∗∗(5.95)TOP100.001∗∗∗(4.64)0.003∗∗∗(7.67)0.00004(0.12)DSHH0.014∗∗∗(6.13)0.015∗∗∗(4.83)0.0077∗∗(2.28)EMP0.694∗∗∗(137.42)0.612∗∗∗(84.34)0.750∗∗∗(105.11)行业固定效应已控制已控制已控制公司固定效应已控制已控制已控制地区固定效应已控制已控制已控制截距项1.407∗∗∗(10.52)1.662∗∗∗(8.43)1.934∗∗∗(10.91)样本量1144251006342调整R20.9100.9190.890
注:表中括号内的数字为t值,“*”“**”“***”分别表示显著性水平为10%、5%和1%。
综上分析发现,企业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的高低是影响社会保险费率调节作用的重要因素,在规范缴纳社会保险的企业里,社会保险的有效劳动供给激励功能更明显;而在“逃费”和“转嫁”动机较强的企业里,社会保险费率下调通过改变企业缴费积极性进而提升了用工成本;而且,不论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在社会保险费率下调后用工成本都有所上涨,这与该政策的执行效果预期明显不同。
首先,用工成本在剔除居民消费指数的影响时,可能因为采用全国性指数而不能很好地反映各地区实际支付报酬的情况,为此本文运用地区半年度GDP增长速度再次调整企业用工成本并就结果进行检验,检验结果与上述结果一致;其次,我国自2010年以来不断上调职工最低工资标准,企业用工成本的改变可能与样本选取期间的最低工资调整有关系,为此本文根据人均用工成本对样本进行四分位处理,分别检验不同人均用工成本样本组中社会保险费率下调后的效果(27)因为篇幅原因未在此处展示结果,若有需要可与作者联系。,检验结果与本文研究结论没有明显差异。因此,可以认为研究结论是比较稳健的。
本文在分析社会保险费率对企业用工成本作用机理的理论基础上,通过构建OLS回归模型,定量分析了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对企业用工成本的影响,以及扰乱政策执行效果预期的因素,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当前我国相当一部分企业的名义社会保险费率和实际缴费率存在一定差异的条件下,社会保险费率下调政策执行后,企业的用工成本尚未如预期般实现下降;第二,社会保险费率下调政策下,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用工成本变动的作用机制有所差异:国有企业中,有效劳动供给论观点得到检验,而在民营企业中,社会保险逃费动机论和转嫁动机论得到支持;第三,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越接近名义缴费率,企业用工成本越高,且总体上来说,在规范缴纳社会保险的情况下,下调社会保险费率能够降低企业用工成本。
综上我们认为规范企业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是保障政策实现企业减负目标的基本前提。要想保障政策预期效果有效落地,需要首先弱化实际缴费率和名义缴费率之间的差异。根据企业税收征管模式和征管强度调整的经验(28)李建军:《税收征管是税收收入高速增长的原因吗?》,《税务与经济》2013年第2期;高培勇:《中国税收持续高速增长之谜》,《经济研究》2006年第12期。,社会保险征管模式发生转变后,企业的实际缴费率和名义缴费率差异将逐渐减少,但其成本压力将更加凸显。此时,降低社会保险费率可以实现缓解企业成本压力的预期,但是否能因此带来企业活力的改善尚不明晰,需要进一步的研究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