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
摘 要:春作为四季之首,它是诗歌创作中经常采用的意象。在诗人穆旦的笔下,春被赋予异常丰富的隐喻和象征意义。本文试着从对自由的张望,灵与肉的冲突,现代主义意识三个路径去离清穆旦赋予《春》的多层意蕴。
关键词:《春》;自由;灵与肉;现代主义
在穆旦的笔下,“春”字一语双关。它即是一种自然季候,又是一种精神季候。在穆旦的 《春》中,春天的美丽不是鲜奇斗艳的景致,而是那种生命被禁锢的悲哀与冲出樊笼的对自由向往的力量,这就是《春》 所展开的美的阀域。穆旦用一首12行的短诗,把“春”不动声色地转换到生命的幽暗之中,使生命在其灰色的境遇下又显得透明、纯粹和含混。如深山中的一汪平静的湖面,折射着白云绿树倒影的内里悸动。
一、对自由的张望
本诗的开头两句为我们展览了春天的热闹与繁华,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绿得发亮的春草竟然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了,这是一种绿色的火焰,充满激情的火焰。绿得刺眼的小草,让人看到生命强劲的力量,看到一片草长莺飞的景象。这样的美景让人觉得不真实,美到会出现暂时的窒息,出现暂时的幻觉。然而,在这一片繁华之下,我们似乎又捕捉到一丝紧张的情绪,一种压抑之感不觉显露。这个春天并不只是单纯地燃烧,它在“反抗着土地”的过程中,力图找到自由,找到要挣脱一种外在束缚的反抗的力量。当“你推开窗子,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在面对这种不真实的美丽的时候,你有种被美到眩晕的感觉。在欣赏窗外的一片敞亮的繁华盛景的同时,你可能转瞬间体会到这种生命力量的崩发是处于禁锢之中的。诗中提到的“窗子”是和窗外的“满园”相对存在着的,春天是属于自由者的,对于处在窗内的人而言,它只是一场热闹的美梦。
从此诗的表层意象来看,春天的多彩与热闹扑面而来。但往内里去窥探,繁华与紧张是胶着在一起的。诗人有一颗受困的的内心,在他的心灵深处蒙着一层灰色的云翳。一步之遥的繁花盛景近在咫尺,一个窗子却把它变成了恍若隔世的梦想。但窗子哪能够隔掉生命燃烧的激情与挣脱禁锢的力量。一种青春的苦闷与焦虑在空气中涤荡,这其中裹挟着对规则与禁锢的叛逆张力。“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诗人将青春的苦闷融化在这暖风与繁华之中,“推开窗子”是寻找自由的发轫,“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在探求真理与挣脱禁锢的途中,心灵的苦闷与自由达到了和解。诗中还出现了很多矛盾与二元对立的命题,如烦恼和忧愁、紧闭和赤裸、现实和幻影、自由与禁锢。这些两级对立的情感在诗中互相胶着与抗衡,深谙着青春的痛点与力量。在诗歌的第二节情感发生了转折,在经历了生命的禁锢与苦闷,经历了理智与情感的互相纠缠与煎熬之后,诗人最终打开了窗子,欣喜地看到了青春的活力与激越。 “蓝天下,为永远的迷迷惑着的/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青春的迷惑与彷徨,青春的悸动与苦闷都被压抑在紧闭的肉体之中。“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青春的苦闷被激情点燃了,青春的力量在天空下肆意的张扬。但是在酣畅之后,灵魂却找不到归处,只能在灰烬与光影中进行叹息。“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诗人不会甘心永远被禁锢着,也不会停留在被烧成灰烬的扼腕长叹之中。他要冲破这种禁锢与纠结,冲破阻力与苦闷,去努力寻找到新的组合,找到与生命和苦痛最好的和解方式。诗人的内心深处有种铁质的柔软与坚强,他时刻准备战斗,在接纳青春苦痛的同时去组合全新的快乐。
二、灵与肉的冲突
灵与肉的冲突在穆旦的诗中是一个比较常见的主题。穆旦将灵与肉的冲突糅合到诗作中,他用诗歌去诉诸生命中的苦闷与普遍的压抑。穆旦在其诗作《野兽》中曾有过对压抑的反抗,“从紫色的血泊中,它抖神,它战栗,它跃起。”这是野兽发出的对命运最后的质问与不屈的挣扎。它在“黑夜里叫出了野性对的呼喊”,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号叫,它足以穿透一切,震慑无数的灵魂。“它是以如星的锐利的眼睛,/射出那可怕的复仇的光芒!”这里通过描写野兽灵与肉的冲突,去烛照的是生命的无限张力,那种诉诸于命运的不屈反抗与内心无尽灰色压抑的迸发。
这种灵与肉的冲突在《春》中亦是尽收眼底,《春》在全诗都隐喻了一种性爱的冲突与纠缠。这既是一种生命的普遍现象,又是一种对生命中最原初的冲动的升华。对朝气蓬勃的年轻的躯体来说,“满园的欲望”是对生命特殊状态下的一种暗合,对情欲的自由释放,对自由的执着追求让人生充满了希望与力量。诗人将三、四句做了倒装,按正常的语序应该是“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花朵反抗着土地,伸出来”。通过语言的重组让“反抗”紧贴着前句的“渴望”,这样就增强了全诗的爆发力。这是在强调“反抗”的力量之大,压抑已久的情欲在极度“渴望”之中时刻面临火山爆發般的放纵。这种肆意的爆发有可能是畸形与扭曲的,是暴力的。中华民族是一个性压抑的民族,从小受到传统教育的熏陶,我们大多受的的是性“耻”教育,我们处于一个大多数人还谈“性”色变的时代。家庭与学校关于“性”的教育也是躲躲闪闪,含糊不清。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对“性”处于一个一知半解的状态,不能全面正确的认识它。我们会认为“性”是可耻的,就越发的压抑对它的认识,这种压抑会伴随我们的一生。诗中“绿色的火焰”与伸出来的“花朵”彼此呼应,二者构建了一副遒劲又不失节制的春景图,欲望在紧闭的肉体里的自然释放,让生命有了酣畅之感。理智与情感、灵与肉的冲突产生的矛盾的张力是全诗的架构。灵与肉的胶着与抗衡,形成了一个充满磁性的张力场。这既有现实主义的内敛与节制,又有浪漫主义的开放与豁达。“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诗在此给出了一个含混的收煞,给读者留下一个存在诸多可能性的空间。此外,在开头“摇曳”过的“火”,在诗的倒数第三行被“点燃”了。“火”在艾略特的《荒原》中也曾被提及,在艾略特的眼中它是涤罪的象征,而在穆旦的笔下“火”则成为原初生命的映射。在《春》中,火作为一个灵与肉的躯壳,它是全诗的动能装置。在经历了灵与肉的冲突之后,从表面上看,去“重新组合”是一种从激情洋溢到回归现实理性的选择。但是任何理性的行为背后其实也是被一种浓烈的非理性情感所驱使。只是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人要做出符合时宜的抉择,“重新组合”的后果会有多种可能性,多义的含混也正是生命的朦胧与多元的魅力所在。
三、现代主义意识
穆旦曾被称为“四十年代最早有意识倾向于现代主义的诗人”,他对现代派的诸多艺术技巧熟稔于心。他完成《还原作用》这首诗歌之,在给朋友的信中谈到:“这首诗是表现在旧社会中,青年人如陷入泥坑的猪而又自认是天鹅,必须忍住厌恶之感来谋生活,处处忍耐,把自己的理想都磨完了,由幻想是花园而为一片荒原。”他认为这首《还原作用》是他受現代主义影响最深的诗歌。通过对含混与反讽的现代主义手法去表达生活的真相。
在《春》中,穆旦在幻想的梦境中去寻找美丽的“花园”。他在该诗中采用了英国玄学派诗人约翰·多恩“用身体的感官去思想”的方法,将形而下的官能感觉与形而上的玄思巧妙地糅合在一起,深刻实践了他的现代主义意识。这种现象在诗中的第二节体现得尤为突出:“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痛苦着,等待伸人新的组合。”从表面上我们读到的是一种青春期的悸动与焦虑,但在这背后我们可以体悟到一种对冲破枷锁的理性,一种向上的不屈迸发力量。表面看来是一种欲望驱动下躯体的焦灼与躁动不安,但蕴含与沉淀在诗的底层与根部的却是一种冷静的理性,一股寻求突破与迸发的理智力量。用身体的最直接的感官直觉去揭櫫生命伟大的玄思,仿佛我们的身体也是一个思想者。青年人的紧闭的肉体是一种矛盾的集合体,平静的肉体下面掩藏的是躁动的灵魂。这种躁动与不安煎熬着青年人的身心,直接的具象化的身体体验是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的,这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这种身体上与心灵上的阻拒与纠缠正是我们在生活上处处面临的人生课题,以一个感官直觉去引入一个普世哲理,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胜利。
穆旦诗中的“自我”是一个具有现代主义特征的形象,在人们醉心于满园的繁华盛景与鸟语花香之时,这个“自我”看到的却是生命的充满阵痛的欲望,看到的是赤裸裸的真实本质。正如非理性主义哲学家叔本华所说:“世界和人自己一样,彻头彻尾是意志,又彻头彻尾是表象。此外再没有剩下什么东西了。”“自我”在表象与本质之间彷徨之后,选择了接受生命的本质,这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真实。在令人眩晕的物欲面前,“自我”经历了恐惧与踌躇的煎熬。最后,他蓦然发现唯有真实才是理性的答案。
诗人在《春》中也通过诗歌的结构对现代主义意识进行关照。大致通过三个个方面进行表征,首先,用鲜艳透亮的意象对春天的景致进行铺排,“绿色”、“花朵”“暖风”构勒出了了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景图。在繁华盛景之下,“反抗、“烦恼”、“窗子”又给春天蒙上了一层郁悒的光泽。在跌宕之中,充满了丰富错落的层次感与张力感。其次,诗节的相对均衡和对称使诗歌整体上比较工整和统一。诗歌分为两节,每个诗节 6 句,每句字数是在9-12个字之间,将情感的流动铺排在工整对称的诗句之中,将诗歌的张力都内化于富有节奏与和谐韵味的整体架构之中。最后,诗歌的含混效应肇始于语言的丰富张力,内敛与开放胶着抗衡的情感通过二元悖论的语言组合进行流露。
穆旦作为现代诗坛的巨擘,他在《春》中极力描摹了生命想要挣脱禁锢的牢笼去追求自由的冲击力量,并在灵与肉的冲突装置中将现代主义进行了揭櫫。这首《春》进一步稳固了穆旦在现代诗坛的翘楚地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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