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此生只爱一个名字
假若你是儋耳,假若你在夜晚喊疼我的乳名
我愿众人在你的身体,和平相处
我愿尖锐的器物
不要撕扯你的衣衫,不要拼命地
扎进你的胸脯。土地热爱植物,沟壑包容流水
我愿这些寂静的晚上,有人为你
诵读《儋耳赋》。假若你是儋耳,假若
你在某个夜晚喊疼我的乳名
像儋耳山突然发出的声音,像儋阳楼
突然掉下一爿瓦砾的声响
当你遭到破坏时,我不会把耳朵借你
不要让你听到疼痛的声音
我愿意此生只爱一个名字,我愿珍惜
一粒不起眼的粮食,养活在你领土
喊穷的生物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这种方式
不断地耗尽我对你的爱。
假若你是儋耳,假若你这时突然
喊疼我的乳名,我愿意你的河流
缓缓穿过我浑浊的血液。
你要喊我,要像故乡的春江
在深夜静寂之时荡入心肠,要有温火
暖我以体内的荒凉,要有孤曲和飞鸟
还要有一轮绝美的落日
是我的。你要喊我,要像愛人一样长情
要有草木作证,要有一封百年后的信物
深埋土中,这心灵的词语
只许大地诵读,不许借鲜花的妖娆
笑我贫寒。我们依旧活在纷扰的尘世
慰春风,用欠下的慈悲
换一壶酒。你要喊我,要像母亲
轻轻剥开黄豆壳的响声啊,要有一种
肝肠寸断的痛感
没有人认识我,我住在哪条街
哪条巷子,没有人向我挥手,再没有人
从背后喊我。在这里,没有我的父亲
回头拉住我的手,这里人声喧闹
没有一句让我熟悉。
我的影子在拥挤的街上与陌生人触碰
我吃下的粮食,并不熟悉你们产自哪个
故乡,哪一片土地。你们当中有的像
我母亲收割过枯瘦发黑的谷物
我想要穿过街头,去拐角的地方
找一块地坐下,就坐在一棵树的阴影下
伸手接住它落下的叶子
在这座城市,我已提前替树叶感到
一些隐藏的麻木,在它们秋季落下之前
它们不停地被风吹
在马路边滚动,或者腐烂、焚烧
有时我的命运也像这样
漂泊不定。一些光带着我的影子
回到五楼的住所,那是个空空的地方
空如我贫瘠的村庄
只有一张床和无数的虚无。只有风
夜夜吹过我窗前
妈妈别在深夜给我写信,夜晚如此暗
送信人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妈妈别在深夜点灯,那燃烧的火苗
多像我们缄默而无法对答的言语
妈妈,雨夜如此潮湿,我仿佛听到那些跋山涉水
要来给我问候的蚂蚁兄弟摔倒的
哎呀声。妈妈今夜我无法睡去
想起年前那被闪电劈伤的木棉树
使村庄感到一阵恐慌与危险
妈妈别在深夜给我写信了
不要给我寄信中生硬的文字。假若要寄
请给我寄一些采摘的草药吧,它可以
治愈我在异地这座城的想念,和这
因伤风而瘦弱的身体
我深爱大海以至厌恶投石填海之人
我深爱着的大海日夜推动的海浪
不会惊醒在礁石站立的海鸟
我听见波涛与海鸟的混合声如海边爱人的奏曲
当你独自在这狭长的北部湾海岸行走
我信吹过的海风会回来亲吻海水
我信被海水喂养的爱情
会蓝得长情,蓝得让一片天空充满爱慕
孩子们,我们在春天里捉迷藏
仍像国王一样用一片绿统治春天
我们跑进村后那片竹林和木薯丛
那曾是我们躲猫猫的地方
如今已不复存在。孩子们,依然是
这个火焰般的下午,那是放学后欢愉的时光
我们用黑色塑料袋做好的风筝
在天桥上空浮动,这赤裸奔跑的双足
不止一次把一双双鞋遗弃在角落
我们依然爱秋天,敬畏长出果实的土地
我们的村庄曾堆满金黄的谷物
长辈们把稻穗铺成一圈用石磨碾压
第二天他们将稻草上掉落的谷粒
均匀地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孩子们
我们再不会围着稻草堆追赶了
我们的母亲已不再从稻草堆中揪出我们
并将我们臭骂一顿。走吧孩子们
我们的父亲不会从山那边运回稻谷
他们已在春天的黄昏丢失了稻种
陈三九,现居海南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