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需要多么幸运
才可能在人生的角落里
遭遇到它的偏僻之美:
大方到哪怕你已在星球大战中
面目全非,或是浑身疲惫,
看上去像是刚从银河深处
潜泳归来。一点也不认生,
无论你身上还剩下多少
宇宙的可能性,它都会继续推动
它身上的那个生命之谜:
完美的钟状花萼,迎风时
你突然意识到我们对蜜蜂的情感
偶尔也会有点复杂;不全是
嫉妒太新颖,已变得没法解释。
回到最初,凝神之际,它犹如
一个小伙伴奇怪你居然敢
僭越智人和植物之间的界限;
腋生的花瓣,将小提琴的形状
轻轻含在削得薄薄的粉紫色龙骨中——
直到你学会将空气的眼神
吸进最陌生的肺腑,并在那里
闭气到自如,将自我的观赏性
像一个秘密,封闭在纯粹的野生中。
让夏天挺起腰杆的方法中
它的用力始终曼妙于
比花姿更艳黄;眼看就要
把蝴蝶的美丽比下去时,
它的绿叶会在柳荫下随风颤动,
形似出鞘的利剑。因为它,
更多的插曲,散落在岁月的秘密中。
甚至一个静谧,也因它而茂密;
甚至错过它,都已不太可能。
甚至一个主观,凭借它
也找到了新的口径:重要的,
不是可爱的花瓣如何逼真于
人生如梦,而是由于它太生动,
一个绽放就能指定一个角色:
即便进入是缓慢的,有点像
它的芳香曾令历史为难;
而一旦你被它拉向倒影的世界,
你的宿根性也将你暴露在
原来深渊也有好多假象呢。
与水底相对,但解释起来
这角落里浮着小睡莲的池塘
真的会有一个透明的顶部
不能被简化成平静的表面吗?
很慷慨,常常被借用:
谷雨时节,美丽的花影
会将这明亮的表面
挪用成天真的镜子。
倒影的妩媚中,各种招展
练习自我粉碎,以避免
在人的眼中,普遍的凋谢
如同一种结局,或宿命。
初夏时,从那里透气,
即使不隐喻,表面也已远远
大于水面;谁还会介意
它看起来像任由碧绿的细浪
打开的天窗呢。如此,所有的
完美都不过是一种铺垫;
轮到它们出场时,你甚至怀疑
人类还能不能配得上旁观。
针对性有点暧昧,但它们的悠游
绝对算得上是一种表演:
尾巴缓缓摆动,吐纳的嘴巴
冲着你时,就好像你居然忘了
我们曾精通过一种水的语言。
如此,它们游进你的印象,
游进你的记忆,直至你的觉悟
轻轻摇摆在它们的影子里。
翠鸟的鸣叫中,悲伤是石头;
突然的石头,令死神也心虚于酝酿。
如果仅仅是沉重,缓解的可能
就还存在于移动中;
最艰难的,冷却之后,
它犹如一个透明的罩子,
将无穷倒扣在爱的理由中,
且生硬得就像从云端跳舞归来的
雨滴,以为大地之歌又换了
新的面具。需要清洗的东西,
都在时间的反面;一直到
無论你摘下什么,虚无都很礼貌。
一抬头,倒立的深渊
已不适合旁观。卡夫卡不喜欢
别人摸他的绳子,佩索阿更愿意
选择很有礼貌地相信
人生的空虚可以训练成
一种得体的机警,就好像
酒里的雨,能将所有的阴影
都冲进灵魂的下水道。
一想到提取物,绚烂就是最好的镇定剂。
难道非要经陌生人指出,
你才看得出来。难道非要借助
美丽的绽放,人和时代的紧张关系
才能缓解在空气的倒立中?
你已活得太久,而生活仿佛
还不曾被深入过。即使这误会
如此恍惚,它们的色彩依然如同
一种静止的魔术:哪里有它们,
哪里就有无数柔滑的小铃铛
需要及时和罂粟区别开来。
必要的旁观,存在之谜中
任何你以为我们已错过的东西,
都被它们热烈地点缀着;
如此,除了你,它们的偶像
似乎再不会有别的投影。
成年之后,我的触须
是我的舌头。隐秘的节奏,
果断于真正的智慧
无不来自万物的滋味
对人生的孤独的大胆的沉淀。
想提高分辨率的话,
我也可以这样表白,
因为洞穴如此柔软而潮湿,
在美好的春天,我常常不惜
以人的舌头为我的触须。
这细微的分别成就了
一种罕见的快乐;所以,
我很高兴,与蜗牛相比,
我的触须多数时候藏在里面,
像放在最靠近洞口的一只红勺子。
是的,多数时候,你只需相信
蜜蜂的直觉,就能咂摸出
它里面富含的矿物质
不仅能燃烧巨人的脂肪,
而且还能促进神秘的欲望;
没错,如果土著人的玩笑里
真有弦外之音,它吸起来
就像柔滑的壮阳药,足以让
博尔赫斯的迷宫禁得起
人性的腐蚀,直至神的饮料
重新将生活定义为我们必须
更积极地选择偶然,或者可能。
臧棣,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