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菲菲
摘要:索仁·贝娄在《只争朝夕》中刻画了汤米·威尔赫姆这个“倒霉鬼”,其痛苦源自与父亲、朋友、妻子的关系,体现了萨特“他人即地狱”的思想。然而,他追寻生命的价值所在,即此时此地,实现的手段,正如小说的题目所示,只争朝夕。
关键词:痛苦;他人;《只争朝夕》;价值
索仁·贝娄于197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其作品被认为是“对当代文化人性化的理解和细致化的分析”。《只争朝夕》(1956)虽篇幅不长,但结构精巧,内涵丰富,国内外研究学者从多重维度对其进行剖析。笔者认为威尔赫姆与父亲、朋友、妻子之间紧张的关系,与萨特在《禁闭》中三个人物关系的构建不谋而合。他苦闷、受折磨,最终在人类共同宿命的死亡面前释怀,顿悟到生命的本真存在方式—只争朝夕。
一、他人就是地狱
萨特在戏剧《禁闭》中,借用加尔散之口说,“他人就是地狱”,表达他对个体间关系的思考。加尔散来到地狱,与伊内丝、艾丝黛尔共处在一个“没有镜子、没有窗户、只有亮堂堂的大白天”的空间。艾丝黛尔不照镜子时,怀疑自己是否存在。伊内丝当她的镜子,帮她“涂口红”,告诉她比原来显得“更残忍”,艾丝黛尔却认为她熟悉的镜子里的形象是“很温顺”。没有镜子,一个人只能通过他人看见自己。他人的描述、评价是自我认识、判断的唯一来源。即便伊内丝喜欢艾丝黛尔,但她的过往、将来和处境与艾丝黛尔不同,她这面镜子中的艾丝黛尔不可能与她本人镜子中的样子一致。加尔散不愿意去打仗,自认为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报社同事镜子里照出来的他是“胆小鬼”。他疑惑“一个人按照自己的原则处世就是错误么?”他试图说服艾丝黛尔和伊内丝相信他,只要有一个人证实他是勇敢的,他就“敢向所有的人挑战”,否则得倍受折磨,因为他人的目光比他“本人更可贵”。伊内丝“仅仅是一道目光,一个平庸无奇的思想”,判定他是胆小鬼,就“抵得上一群人”,成了加尔散的“地狱”。
萨特曾在一九六五年把《禁闭》的题材概括为“跟他人的关系、禁锢与自由、通向彼岸的自由”。“他人就是地狱”,即人与他人之间相依又相斥。每个人都是没有镜子的艾丝黛尔,依赖别人的眼光认识、判断自己。虽然人人都如加尔散愿意“他人”按照自己的期望了解、认识自己,但“他人”(伊内丝)独立地存在于自我之外,他人的原始经验决定他的认识倾向,因此,他人对自己的判断支配并操控着自我认识,“我”只能囿于自我与他人之间。同時,“我”对于“他人”也是“他人”,这样的关系使每一个“我”都要丧失了自知之明,而从“他人”之处所得又非已之所求。这种求而不得、互为掣肘、无法摆脱的关系正是是威尔赫姆痛苦的根源。
二、求而不得的“父子之义”
艾德勒医生衣着讲究,厌恶儿子邋遢;威尔赫姆操心外表,只为讨好父亲。威尔赫姆听父亲对别人说儿子是“商店经理”,“收入在五位数之上”,对此,他“差一点笑出声来”。父亲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他嘴里说的那样,身居要职、收入丰厚,这样才显得体面。事实上,他知道儿子已不是经理,没有收入,真实的威尔赫姆让父亲感到害臊。他真实的存在被父亲虚构的“儿子”否定,而威尔赫姆也毫不留情,心想父亲是个“伪君子”。
威尔赫姆怀念母亲在世时家庭的完整与温情,故提起母亲去世的日子,渴求与父亲重温亲情的体验,不料父亲却忘记了。他心里暗讽父亲记得做实习医生的时间,却不记得妻子过世的年份,但仍然克制住不满的情绪。他父亲尽管表面与他维持和气,实则怀疑威尔赫姆要把他母亲的死迁怒于他。当威尔赫姆向父亲诉苦——妻子把家庭经济责任全推给他,并期望得到父亲的帮助或者安慰,艾德勒医生却以为这样的交流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日常谈话,事不关己地提议不要给她那么多钱,或者结束婚姻关系。他提醒儿子提防特莫金医生,做出了一个给予建议的姿态,而实际上根本不关心儿子的行为动机、需求和感受。
威尔赫姆向父亲索要的不只是金钱帮助,更多的是关爱和温暖。威尔赫姆重视情感,试图与父亲建立富有温情的父子关系,而艾德勒医生理性、冷漠,紧握金钱,否定儿子的敏感、情感冲动。艾德勒医生在格老瑞安纳旅馆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正是因为他“有一相当可观的财产”。他遵行拥有金钱即归属特定社会群体、被尊重或奉承、生活要体面的准则。儿子向他求助,是对他一直勤奋工作而实现这样生活境遇的威胁,甚至是剥夺,而威尔赫姆在“他手中有钱的时候,让它遍地流”,金钱不是他行动的唯一准绳。即便深陷经济泥潭,他渴望与父亲建立情感纽带,并非如父亲所想,觊觎他的金钱,这体现出威尔赫姆对父子之义的肯定和坚守。
三、相生相克的朋友之情
威尔赫姆乞求父亲的关爱无望,继而求助于特莫金医生。特莫金医生讲述的故事稀奇古怪,反映人的精神秩序被打乱,故而错位、焦虑。特莫金医生的病人怪异,让威尔赫姆暂时不再沉溺于自己的烦恼中,他人不可幸免地同样遭受折磨,他是众人之一,不足为怪。特莫金“真灵魂”和“假灵魂”的说法引起威尔赫姆思考。一心想去好莱坞闯荡、想成名的“汤米”是假灵魂?父亲一直称呼他“威尔基”也可能不是他本人?老祖父曾叫他“威尔威尔”可能是吗?威尔赫姆追问自己的本真,却陷入困顿。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人首先存在着,首先碰到各种际遇,首先活动于这世界—然后开始限定于自己。”“人除了自我塑造之外,什么也不是。”威尔赫姆追求本真蕴含于他不愿听从父亲安排、投身好莱坞冒险,与乐嘉芝合作不愉快而与之分道扬镳。他倍感焦灼、矛盾、受伤,身处现在,内心却被过去割裂、被未来剥离,身心无所适从,特莫金因此试图把他引到此时此刻中来缓解他的苦痛。
特莫金在精神上抚慰威尔赫姆,在经济上诱使他把仅有的钱投入交易市场。“这是个商人的政府,赚钱是一种侵略行为。”特莫金开诚布公承认,“当人们都在抢钱的时候,我不可能不动心。”这加深了威尔赫姆对社会—金钱的认识,也解释了他与社会疏离的状态,从情节发展来说,促成威尔赫姆将信将疑与之合股做生意。威尔赫姆相信特莫金,不仅臣服于他极富洞察力又合乎他志趣的说教,而且多一层的金钱联系使他误以为与之关系更牢固,他能对特莫金产生多一些的影响,有更大可能把握之间的关系;怀疑他,是“他们虽然是平等合股做生意,但是特莫金连半数的钱也难以提供”,他的外表、言行举止都不符合他自称的身份。特莫金是治愈威尔赫姆的心理医生,也是促使他经济最终破产的“江湖骗子”。
四、进退维谷的夫妻之爱
二十年前,玛格丽特有着“天真白净的脸蛋、顾盼神飞的眼睛”,和她在一起,威尔赫姆仿佛闻到“一股松柏散发的清香”;但现在,她“为了惩罚他而生活”。她提出苛刻的离婚条件、紧追着他讨账、教唆孩子与他作对。威尔赫姆希望妻子理解他的难处,玛格丽特却责怪他在职业选择上胡闹,考虑问题欠周全、做事心血来潮。他又恳请玛格丽特找个工作,她拒绝的理由是孩子需要人照顾、管教,又暗示威尔赫姆亏欠她,逃避家庭责任。他也相当不满妻子,直指她讲话太冷酷无情。婚姻中的夫妻是彼此痛苦的渊薮。玛格丽特令威尔赫姆窒息,为自由离婚,不论从个人、社会层面都难以实现。他曾对父亲谈到他“不想抛弃他们,但又不能继续维持下去。”
五、结论
威尔赫姆感悟到“这个世界不像人间。它是一种地狱。”加尔散呐喊“提起地狱,便会想到硫磺、火刑、烤架…何必用烤架呢,他人就是地狱”。他人的原始经验造成个体间的矛盾、冲突。然而,当威尔赫姆走在怪异、令人丑陋的地下走廊时,心中突然涌现了“普遍的爱”。这爱是向着每一个不十全十美的人,这爱使他拥有了像他一样的兄弟姐妹,这爱是连接着他与他人的纽带。因此,他在陌生人葬礼上痛哭,是把他人生命疾苦视如在己身而悲悯,推自身之磨难及他人而悲鸣,故此时此刻乃存在的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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