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这两年,人们突然爱上了“仪式感”这个词。“生活要有仪式感”,吃饭,出行,购物,过生日,样样如此。
仪式本来是个重要的东西,对应着一种“认真完成了”的心理需要。
人的生活中,有一类完成本是法定的,比如婚丧嫁娶,办过手续就是确认,但人们仍会举办并不强制要求的仪式。另一类完成与法定无关,过节,过生日,奠基、完工、开业,办个仪式都是人的自愿。
无论哪一类,仪式的根本意义在于昭告。昭告于人,昭告于天。因此,仪式其实是一种连通纽带,人和自然连通,和他人连通。
和自然的连通,是起源于无知,自然规律未被认识时,我们把自然理解为一种人格,一个神秘的主体。人有一种被统治感、被支配感,所以我们需要对那个无形的统治者表示臣服和敬畏。
和人的连通,则是由生存需要决定的。从原始时代的小型共同体,到农业时代的国家,人们都必须借助合作才能生存。原始时代的合作是为了应对食物不足问题,以及共同防御外在的威胁;农业国家时代的合作则是出于建造农业公共设施的需要。
也就是说,仪式是一种为了生存、合作、被统治而设计的行为形式,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通知”。它包含两个要素,源于事情的重要性,目的是共同确认。
但现在,“仪式感”所指向的,几乎是所有不重要的事情,目的也不是共同确认,而是自我确认。工业化社会生存不成问题,合作非常隐形,人也不再有被自然所统治的压力,在强大的技术条件下“通知”快捷而直接,那么在逻辑上,人们对仪式的需要将越来越少。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违背了逻辑,人们不但更加重视仪式,还把仪式降维,应用在一切平庸的地方。这是为什么?
其实,今天所谓“仪式感”,就是个体存在感换了一个说法。“仪式感”,事实上是反仪式的。
现在,“仪式感”所指向的,几乎是所有不重要的事情,目的也不是共同确认,而是自我确认。
在个体化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有真实情境的接触大幅减少,如果必要,除了家庭成员之间的接触,今天几乎可以做到完全消灭所有接触,而生产和消费都不会受影响。我们日常参与的社会互动的确在急剧减少,人越是趋向于独处,生活就越缺少变化,记忆就越缺乏附着之物,个体独特性就越难以体现,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感觉日子没有任何变化,个人存在缺少價值也缺少意义,体验不到自身的重要性。
于是人们开始寻求形式的支持,把变化、价值、意义和自身的重要性,折现为形式,就像资本时代人们把人和财富的价值全部标记为货币一样。“仪式感”,成为了个体存在感的面值。
人类本来没有仪式这种说法,在中国古代叫礼和仪,“仪式”一词是1908年法国人类学家范热内普首先使用的。在中国,“仪式感”由谁首先使用无可稽考,但可以肯定的是,表面上由各种媒体渲染,但其流行归根到底是由商业力量推动的,商业善于把人的一切心理需要都动员到消费领域去实现。
我们可以联想起“小资情调”“诗与远方”……它们出现以后,商业就高超地把消费主义以一种“反消费主义”的外衣包裹起来,用以推动消费主义。实现这种高超嫁接的机制,是先把这些名词无限鸡汤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