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抚摸过白裤子

2019-08-26 06:50|
文学少年(原创儿童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鼓号粉笔裤子

文 | 黄 燕

图 | 一留留

那时候,谁不想被选进学校鼓号队呢?

我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被老师挑中,参加了鼓号队。当大家都盯着神气的总指挥位置的时候,我如愿当了一名鼓手,对,是小鼓手。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在总指挥的带领下,大家上身穿红色的制服,下身穿白色的裤子,裤子的中间镶嵌着红色的长条纹。“唰唰唰”,当大家抬腿前进的时候,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鼓号队像移动的长方体,在全校同学的目光中穿行,铿锵的节奏打破了天空澄蓝的宁静。灵巧的鼓点声,“咚咚啪,咚咚啪”,就像一颗颗小种子一样悄悄地落在了在场每一个女孩的心底。

升旗仪式结束后,我匆匆忙忙地脱掉了制服,换上那双白色的鞋子。小圆头,橡胶底,白色帆布面,交叉松紧带。我的这双鞋子,在鞋头处还绣着一串紫色的小花,简单的紫花小小的,穿梭在小小的绿叶中。我们都叫这种鞋子为舞蹈鞋,班级女生都有一双这样的鞋子。

那是我央求妈妈给我买的,体育课的时候穿,表演节目的时候也穿,可是一双太少啦,我是多么希望能够有多一双的鞋子可以替换着穿,但是妈妈就是不同意。

伴着急促的上课铃声,大家换好衣服向队室的出口挤去。感觉脚尖一阵疼,我被拥挤在人群中,很想低头看下自己的脚。我用手撑出透气的一小块空间,低头只见无数只脚交错在一起,不受控制般地向前踩去。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教室,人坐得笔直,似乎在认真听课,但总惦记着低头看一眼我的脚。

数学老师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列着算式,写着写着,“啪”的一声,粉笔断了。一小段粉笔从老师的手里滑落,在空中完成了几个漂亮的翻转,兀自在地上滚了滚,在讲台边站住了脚,终于肯停下来靠着休息了。

“朱丹,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同桌用胳臂肘捅了我一下,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憋了半天,涨红脸,这下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低头看到我的脚了。

“我就知道你在发呆,下课以后把这道题给我抄10 遍!”周围传来了一阵窃笑声。

“还是鼓号队的首席小鼓手呢。”从我背后冷不防窜出这句话,那是许严严的声音。

终于熬到了下课。同学们陆续出去排队准备去上体育课。我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整理桌膛。等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我才慢悠悠地站起来,绕到讲台边,那根断了的粉笔果然静静地等在那儿,我蹲下来,瞄了一眼教室门外。站起来的时候,手心微微发汗,那根白色的粉笔已经被我紧紧地攥在手里。

我跑到厕所,用那小半截粉笔把白鞋被踩脏的地方涂了涂。鞋子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容颜。

这截不起眼的粉笔让我的整双鞋子都带亮光了。

那时候,光有舞蹈鞋,没有一条白色的裤子,怎么般配呢?

一下课,女生们就聚在一起,清一色的白裤子,明晃晃的。我才不愿意加入这样无聊的小聚会呢。我拿起一本课外书翻起来,看书有意思多了。

可女生们的笑声裹挟着风,刮到我的耳朵里。虽然零零散散的。

“我们来玩踩鞋子吧。”

“好啊,好啊……”许严严的提议引来一片赞同声。

伴着尖叫声、欢笑声,只听见“啪啪啪”踩鞋子的声音。

上课铃声响了,我愤愤地把书塞进桌膛里。白色的舞蹈鞋们匆匆赶回自己的座位,鞋子上这一块黑,那一块灰,小脸儿却个个红彤彤的。我知道,明天她们会换上新的鞋子。

到了下午是每周的鼓号队集训,我整个人提不起劲,满脑子都是怎么说服妈妈给我买一条白色的裤子来配我的舞蹈鞋。

其实,我要求不高,只要白颜色的裤子就行。面料最好是棉质的,带一些弹性。裤腿那边有点点微喇的,那就更好了。就像今天女生们赞许许严严的那条裤子一样,舞蹈鞋,配上那样一条棉质白裤子,那简直成了时尚的弄潮儿。

但,妈妈肯定不会给我买这样一条棉质弹性微喇的白色裤子的。那只要是白色的裤子就行。

好不容易熬到了训练结束。大队辅导员要留一个同学整理之前穿过的鼓号队队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主动举手。

“我回去要补习英语。”

“我要练习二胡,马上要考级了。”

……

辅导员看我没吭声,“朱丹,这次就你整理吧。下次大家轮着来。”还没等我答应呢,大家伙儿都整理整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看着东倒西歪的一堆制服和裤子,我叹了一口气,烦心的事儿往我这儿扎堆呢。但是没有办法,只能把裤子和衣服一件件分拣起来。上衣红,裤子白,上衣红,裤子白……我一件、一条地理着。

突然,内心深处一个微弱的声音颤巍巍地冒了出来,裤子白,鼓号队的裤子是白色的。

真是白色,虽然有些裤子上面沾了一些污渍,颜色有点儿暗沉,但确确实实是白色的。我拎起一条裤子,抖了抖,这条裤子还算干净,正好是我穿的码。

我的心,在那一刻,为之一颤。

已入秋,天高气爽,平日里我总会眯起眼看一看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为一整天的学校生活画上一个舒心的句号。

等我整理好鼓号队的衣服准备回家时,红红的太阳已经挂在西边的天上了。我肩上搭着个书包,从学校往家走。一路上,我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边望了望天空。天上浮游着丝丝缕缕的晚霞,或许是仙女们准备的各色丝线,像是预备着缝补月亮似的。而那晚的月亮,确实缺了一角。

回到家,妈妈一边踩着缝纫机踏板缝补着什么,一边喊话,少不了问我为什么回来晚了,我随便应答了几句。妈妈只顾着忙,我饿坏了,一边扒拉着桌上给我留的饭菜,一边凑过去看妈妈在忙什么。

哦,那是妈妈上班背的包,妈妈称为它为“讨饭包”。的确像个讨饭包,都破成啥样了,还在缝缝缝。

妈妈是三班倒,两天早班,两天中班,两天晚班。那个包很大,里面装了很多东西,饭盒、梳子、毛巾和换洗的衣服等。妈妈在棉纺厂里工作,在高温的工厂里工作每天都汗流浃背,好在工厂里的热水管够,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妈妈习惯性把换洗的衣服在洗澡的时候一起洗干净带回家,我说她贪小便宜,她总是笑笑,说我小孩子不懂。谁说我是小孩子了?我哪里不懂哦。

“丹丹,你看,我这次缝得怎么样?”妈妈把包举得高高的,像是炫耀一件艺术品一样。

“嗯嗯,好看好看。”我敷衍着,“妈妈,你能帮我弄一条裤子吗?”我递给妈妈一条裤子。还没等妈妈开口,我说:“我们鼓号队在外演出表现出色,学校奖励给我们的。你能帮我把裤子的两条红色镶边去掉吗?”

妈妈拿着裤子,盯着看了看,说:“这个怎么难得倒你妈妈呢?”

“妈妈,今天弄好还来得及吗?”

看着埋头缝裤子的妈妈,我连忙转过头,去写作业了。

我把妈妈弄好的裤子浸泡在肥皂水里,一遍遍地清洗着这条白色的裤子,细腻的泡沫渐渐越来越少,真是干净!我把裤子绞了又绞,直到不滴下一点水。

要是白天就好了,肯定很快就能晒干。我把裤子晒在窗台外。皎洁月光铺洒下来,散发着迷人温暖的光芒。此时的月亮在我眼里,那光芒就像太阳光一样明亮耀眼,被月亮抚摸过的裤子也一定散发出月亮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

那晚上,我睡得特别香,梦里的我穿着一双舞蹈鞋,一条白裤子,很多女生围着我叽叽喳喳的,“朱丹,你穿着这一身真好看。”“你这条裤子哪里买的呀?”……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我直奔向阳台,晨曦中,那条裤子轻轻地摇摆着,正在向我招手呢。我满怀希望地拿起这条白裤子,不出意料,还是湿湿的,我才不管呢,已经干了大半了,还有剩下的小半点儿湿,可以完全忽略呢。

妈妈今天上的是早班,她叮嘱了我几句,无非是让我听讲认真,做题仔细一些。我按照往常一样“嗯”了一下,妈妈每次说的都一样,就不能换一些花样嘛。

我注意到妈妈的背包还是那个背包,之前有裂缝的地方照例缝补好,妈妈用毛线钩了一朵花巧妙地盖住了那道伤疤,让人不由得觉得那朵花本就生在那儿。但是那个包也真太旧了,妈妈也不给自己买一个新包。

不过,想到自己马上可以穿着这条裤子去上学去,内心一片雀跃。我小心翼翼地套上了裤子,搬了张凳子站上去,在镜子前上下打量一番。镜子中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呢?这条白裤子就像量身定做的一般,长短大小正正好好,勾勒出镜中那个姑娘姣好的身形。我对着镜子傻笑了半天,还好妈妈上班了,爸爸在忙乎早饭。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可真是暖和啊!不出小半天,裤子肯定全干了。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校园,真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注意到,我终于也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白裤子了。当我在座位上坐定后,果然,大家伙似乎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我拿起书本大声地开始朗读。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这种感觉还真不赖。

下课后,白色舞蹈鞋们按照惯例在课间碰头了。我不由得挪动脚步朝她们走去。她们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不时地发出一阵笑声。

我停下脚步,有点儿犹豫。许严严突然转过头,向我招了招手,那个招手似乎有魔力般,我被吸引着继续往前走。

我慢慢地走进她们的圈子里,“你们在聊什么呀?”

舞蹈鞋们相视而笑,许严严眨了眨眼睛,问:“你这条裤子是鼓号队的吧?”

瞬间,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快干的裤子仿佛又全部湿透了,此时,那条裤子如同胶水一般,黏糊在身上,无法摆脱。

舞蹈鞋们则凝神屏气,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很认真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这条裤子是我妈妈做的。”我蚊子般的声音并没有打发这些舞蹈鞋们。说是妈妈做的,似乎有了妈妈撑腰能让我内心好受一些,毕竟妈妈帮我重新缝补过这条裤子,也算妈妈做的小半条裤子了。可我以为把鼓号队的白裤子两边去掉了红色的缝,就可以瞒天过海,却逃不过女生们精利的眼神,而且妈妈也无形中成了我的帮凶了。

舞蹈鞋们生出了很多嘴巴,你一句,我一言。

“你看这个款型,这个布料,明明就是鼓号队的。”

“是的呢!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

……

我想为自己说句辩驳的话,却有心无力。但是不知为何,那句话还是从嘴巴里溜了出来,“我没有拿。”

“还说没有呢?我还见过你偷拿粉笔呢!”

我脚连忙一缩。

一开始满心的欢喜,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犹如在树顶歌唱的鸟儿,折了翅膀,从好不容易飞到的树顶坠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是自己怎么回的座位,这一天又是如何度过。

但是,我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淌下。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厨房间做饭,她一边炒着菜,一边不时探出个脑袋,问我今天听讲认真不认真,课堂作业都做对了没,有没有不懂的题目问老师……

为什么总是问我学习,学习,学习怎么样!为什么不问下我鞋子脏了没有换,大家都有的白色裤子,为什么不给我买一条?就买一条白裤子,难道家里就破产了吗?又联想到白天学校里的遭遇,我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

妈妈看到了,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忙问:“是不是今天考试没考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爆豆子般噼里啪啦地全都倒了出来,“我总是拿白粉笔涂自己的舞蹈鞋,这样就像新的一样,因为我没有换洗的舞蹈鞋。”我哽咽着,“别人都有的白裤子为什么我就没有?我实在忍不住,从队室偷偷拿了一条鼓号队的裤子……”

我已经全然不顾可能带来的后果,那个时候,我就想说出来,全部说出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水憋坏的鱼,躲藏在水底的暗处可以求得片刻的安静,明明知道伸出水面可能会失去一切,但是仍然义无反顾地说了出来。

说完这一切,我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妈妈。

妈妈一脸愕然,显然被我吓坏了。她眼中的乖乖女,居然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

我记得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妈妈并没有扇我一巴掌,但是我宁愿她打我一顿,哪怕骂我一顿也是好的。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妈妈还没睡,只听到“嗒嗒嗒嗒嗒……”那是脚踩缝纫机的声音。我蒙起被子,捂起耳朵,伴着“嗒嗒嗒”的声音,不知道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妈妈已经上班走了。床尾放着那条白裤子,不同的是,裤子两边的红缝已经复归原位,静静地躺在那边,似乎有话对我说。

我拿起来那条裤子,夹在里面的一张小纸条飘落了下来,我捡起来,纸条上写着简单的几句话:“丹丹,妈妈一直只关注你的学习,忽略了你心里的想法。对不起。”

我一抬头,看到妈妈帮我把舞蹈鞋洗干净了,晒在窗台上,鞋面上铺着一层卫生纸,这样晒过的鞋子还是白白的,我知道,妈妈肯定还给鞋面细细地涂了一层牙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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