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肉膘

大侠

20世纪80年代初，农村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家家的饭碗里开始有些油水了。城郊的肉联厂生意特别红火，早年建成的铁路专线隔三差五就有整列的肥猪运进来，原本生了锈的钢轨也铮明瓦亮了。一丁点瘦肉都不带的肥肉膘在农村特别好卖。

正是七月热浪烤人的季节。高中毕业后上了中专正放暑假的我参加了同村卖肉队伍。虽然家里隔三差五有了细粮吃，但钱却没多少，经常为了一毛三买斤盐要翻箱倒柜找个遍。马上就17岁了，还没有给家里挣一分钱。身单力薄的我想用这个暑假，给家里好好地挣上一笔。

忠厚老实仅有一只眼睛的对门昌叔，父子三人都在卖肉膘，专门过来嘱咐头天千千万别贪多。

卖肉膘的工具十分简单，破自行车后座绑上旧柳条筐，一杆托盘秤，一把小刀，一块遮蝇的口罩布。早上8点，肉联厂院墙外的小门头已排了长长的队，足有100多人车，后面还不断有衣着破旧的人挤进来。等把20斤肉膘放在筐里，已是10点多钟了。

肉膘批发价是1斤9毛，一般卖l块，20斤卖完可赚2元，半月就能顶一个工人全月的工资了。这样想着，我的脚下有了力量。

我的村离肉联厂有15里。村里卖肉人大都是买肉膘后向东或北，朝回家的方向绕行走村串户叫卖。如果顺利，可稍晚些赶回家吃午饭。一趟下来，大约得走50多里路。

卖肉膘唻！卖肉膘唻！每到一个村庄，我都极力叫喊着，像是要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卖肉的来了。

这一天买卖还算顺利。不到4个小时，20斤肉膘全部卖出，净挣一块八。回到家时太阳还老高着。

第二天7点半不到，我就到了肉联厂批发部。本想排个前几名，哪成想队伍早已排到1里地外。等把30斤肉膘放到筐里，已经快12点了。

太阳直晒头顶，大地一派热浪，目之所及全是亮。我花了2两粮票1毛钱买了一个烧饼匆忙咽下，开始了新的一天。

村村之间是破旧的柏油路，进了村全是有坑有洼的土路。中午时分，村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树上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响和三五賣肉小贩的叫卖声。走过三个村庄，直到下午3点多了，才开了张，九毛五1斤卖出了5斤。

我平日没有喝水的习惯，所以两天出门没带水具。此时直觉嗓子冒火，只好向刚出门的一位老汉讨水。老汉回屋端了一瓷碗水，见淘一气喝下，叹口气说，小伙子，到别处转转吧，今天村里来卖肉的不下二三十拨了，该买的都买了。

拐弯抹角地又走了5个村子，总算把肉膘全卖出去。回到家时，天已黢黑了。30斤肉净赚一块二。躺到床上，身体像散了架。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吃过棒子面饼就疙瘩咸菜，一路紧赶，到批发点已是9点多。好在今天人不太多，只排了1个多小时的队就拿到了肉膘。我今天没敢多买，只要了20斤。

天阴沉着，树稍一丝不动，知了一刻不停地叫着，让人感到烦闷。今天我决定向西向北转碰碰运气。

刚走不远就觉车子蹬着十分沉重。一看才知后胎没气了。推行1里多地花了两毛钱补胎，又让修车人免费给车轴上了油。天还早，等卖卖肉再想吃午饭的事吧。

离家越来越远了。喊了两个村庄，1斤肉也没卖出去。我的叫卖声越来越小，眼前也模糊起来。

“卖肉的，怎么卖？”下午2点多，终于有一位穿着脏兮兮老头衫的中年妇女出门了。“1块”。“过去多少拨了，一要才九毛五”。“九毛六”。“九毛四，八斤，不卖就拉倒”。无奈下，成交了今天的第一单生意。

乡村道路上十分寂静。一阵狂风吹过，天明显地暗下来，灰尘全飞到半空。几声炸雷响过，天地已经分不开。只有十几分钟，天上的水就倒下来，整个世界已是一片混沌。

由于没有准备，我躲在树下避雨，衣服早已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的地方。更可怜的是筐里的肉膘，只有一层口罩布遮蝇，哪里挡得住这狂风骤雨，全被雨水浇得通透。

不一会儿，风停雨止，太阳露出来脸来继续发威了。似云似雾的灰气低浮在半空，又是热热热，加上蒸蒸蒸。我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粘得有些受不了，塑料凉鞋上满是黄泥和沙子。肚子早已咕咕叫，嘴唇发干发粘，腿也开始发软。我决定串村往家走。

又串了两个村子，硬是没有卖出1斤。碰到了对门昌叔带着初一就辍学的小儿子，他们也没卖出多少。“卖严了”，昌叔父子嘟囔着。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湿辘辘的口罩布开始有味了。

黄河岸边的洼村离家最近，我长这么大还从未来过。村里土坯草房院墙不少，路更是泥泞不堪，自行车的挡泥瓦都快堵满了。卖肉唻！卖肉唻！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八毛八，卖吗？”一位看上去有些黑胖的老年妇女走出红砖院门，把鼻子凑近闻了闻。“九毛三一斤，不能再少了”。“你的肉都臭了，处理吧，八毛五，都要了”。

当连车带肉挪进自家院门时，我的眼前一黑，只听得咣当一声，就栽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天已完全黑下来，空气中飘着猪油的香甜味。母亲正和干泥瓦匠的小舅商量着明天让我到建筑工地干小工的事。就近拉沙子水泥，和泥灰，一天一块四毛八，收入稳定，月头发钱。

是啊，卖肉膘不是那么好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