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文
秀兰只要是下地劳作或去镇上,就必坐老伴的“马车”。
其实老伴拉秀兰的车是乡村里很普遍的板车,因老伴姓马,那车就被村里人戏称为“马车”。
戏称归戏称,有一次,秀兰还真把板车当成了马车。那天收工回家,秀兰照例坐在板车上,任老伴晃晃悠悠地拉着她。正巧有一辆马车从后面超过来,马车是空的,赶车人就坐在车的左侧。他手里拿根马鞭,不时扬一扬,虽然一下也没有落在马背上,但马还是感觉到了,把车拉得欢快地跑。正在打盹的秀兰似乎受到了启发,顺手从车上取过一株收割回家的芝麻秆,扬起来又停在半空,嘴里还有模有样地“驾”了一声。这情景当然让人看见了,好像秀兰是成心要给人看。
要说给人看,就是给本村的建筑工头李总看。
李总是秀兰原来的丈夫,远没达到“总”的级别,但村里人喜欢这么叫。一则受视野局限,二则也带有某种奉承,更主要的是当事人乐意让别人这样叫他。早些年李总给别人承建房子时,秀兰从不拿自己当老板娘看,她用一双细嫩的手搬砖、拌混凝土,还给做工的师傅小工们做饭,亮晶晶的汗珠从白皙的脸颊上流下来。有时几天看不见李总人影,施工的事还得她调度协调。
老伴那时自然不是秀兰的老伴,他在工地上用板车给李总运砖块和沙石,有时也去菜市场把秀兰买的米和菜拉回来。他像他的姓一样,拉着车倾着身子在前面奔,秀兰小跑着紧随其后,不但不坐车,遇到上坡处还帮着用力推。老伴那时一个人过日子,门一关就一个人俩轱辘,因为开销小,做工的钱常常是秀兰催他取。有时催也不取,他信任秀兰,秀兰就笑着说:“存着也好,以后娶个女人过日子。”老伴一听,窘得不行:“哪儿有女人看得上我……”
后来,李总买了一辆四个轱辘的小轿车,不过村里人一次也没有看见秀兰坐过,她气恼着说谁爱坐谁坐。不久的一天,秀兰就在镇上截获了李总的车,车里坐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秀兰知道婚姻走到了尽头,不但不闹,反而主动提出分手。李总见秀兰成全他,喜出望外,恨不得对她磕头谢恩,一开口就答应给五十万。秀兰冷静地说:“家底我知道,你给我三十五萬就够了,但丫头得随我,留给你一准成不了人。”李总又问:“你带丫头怎么过?”秀兰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拿正眼看他说:“比你靠得住的男人多的是!不信你等着看,倒是你要把方向盘拿稳,不要栽在那个狐狸精手里了。”就这样,秀兰回了娘家。几天后,她捎口信给老伴,让他拉板车来接她。
老伴起初不明白秀兰的意思,等明白过来,一时手足无措:“这、这不成,我哪儿配得上你……”
“我一个遭遗弃的女人,有什么不配?”
“可是我也没有钱……”
秀兰打住他的话:“我有钱。”
“那你图……图我什么?”老伴仍然不自信。
秀兰一笑:“我图你不惜力会拉车。”
“就这?”
“只问你一句,今后无论去哪里,你都得用车拉我,成不成?”
老伴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来时一人,去时成双,打了半辈子光棍儿的老汉用板车把秀兰拉进了家门,还白白赚了个上大学的女儿。自此,村子的这头是李总开着车带着小鸟依人的女子去镇上的工地,那头是秀兰坐着老伴的马车下地或回家,他们一路晃晃悠悠,有说有笑。村里人看在眼里,摇着头不解地说:“你看,你看……”
看着看着,谁会料到李总一夜间让那个妖艳的女子裹走了所有钱。一时间,他连工人的工钱都开不出了。无奈之下,落魄的李总将小车卖掉,脱下西装自个儿去干瓦匠活。他见了村里人尤其是秀兰,恨不得把头扎到裤裆里去。秀兰懒得睬他,依旧每天坐老伴的马车下地,或者去赶集,人前恩爱,人后更恩爱……
一天,老伴如常又要拉秀兰去下地。秀兰叫住他:“地里的活我一人干得过来,你就别去了。”老伴不明白秀兰的意思,愣愣地望着她。她平静地说:“丫头他爸雇不起工了,你拉车去帮他吧。工钱先记着,丁是丁卯是卯,等他缓过这阵子再一起结。”
老伴一听,显得有些惊慌,秀兰见状,提高嗓子对他说:“我和他说断就断了,要说有根丝连着,那就是丫头,你相信我。”
“我信你。要不,”老伴嗫嚅着,“我……我先送你下地吧?”
“送什么送?”秀兰两手拍了拍大腿,“剜”了老伴一眼,“过去坐车,是给那个没良心的看的。如今他被我言中了,再坐你的车,就是奚落他,就是落井下石,人家背后会戳我们脊梁骨的。去吧,他需要你帮衬。”
往后,村里人就再没有看见秀兰坐她老伴的马车。那车已经还原成了一辆运砖块和沙石的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