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字莺
我是颜齐。山东蒙阴人。
我生活的年月,大抵在大明王朝的永乐年间。
按常理,像我这样一个学不骇世、做官也无甚见树的作古之人,怎么会进入当今读者的视野呢?我想不通,也莫名其妙。可事偏偏就是这样:如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不炒房、不嗨歌、不泡妞儿,偏爱去翻古籍、寻野史、溯根源,硬是把我从康熙11年的《蒙阴县志》中给生拽了出来。
于是,那年的夏夜,我便以这样的形象,呈现在您的面前――老实讲,那晚我特心烦意乱,任桌上油灯闪烁,屋内蚊蝇乱飞,就是看不进眼前的圣贤书里的一个字。唉,这也难怪,因为我的老婆,三个月前病逝了。想想昔日,我与她耳鬓厮磨的两情相悦,以及今夜的寂寞难耐,我就更加烦躁不安。圣人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我看,这全是骗人的鬼话!毕竟,我是一个
有血有肉的男人哪。
这时,突然有人来敲门。我吓了一大跳,隔着门没好气地问:来者何人?
立时,就听一个柔柔的声音在门外说:我是小红啊,来公子家借个火。你有火吗?
一种迷人的香味儿,顺着门缝隙钻进来,让我当即打了个喷嚏。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这来人,就是我们的村花儿,小红啊!
我愣在门里,舔着干裂的嘴唇说:啊啊,我当然有火!
我这么说,您可千万别笑话我。因为,在我生活的那年月,是根本没有火柴和打火机的。乡村人家要点个灯,做个饭,就得用火绒、火镰和火石来打火。所以,生火就比较麻烦,听说有的人捣鼓了一晚上,也不一定能生着火哩。不过此刻,我还是满脑生疑:这年轻貌美的村花儿,为什么偏要在我丧妻的当口,来借火呢?须知,我现在正恪守夫道,为亡妻守孝哩,岂能因一时之误,而自毁名节?
思虑至此,我便冷声说:哎,小红啊,男女毕竟授受不清哪,我现在开门,的确不便。这样,你去找个人同来吧,我便开门借火……
这些,其实就是那晚我们真实的对话场景。可恨的是,现如今总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偏要找出什么《蒙陰县志·外传》来,与我理论。
他们说:小红与我,原是儿时要好的玩伴,两人自是两小无猜。
待小红出落成村花后,儿时的一幕幕画面,便老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作为别人家的孩子,颜齐,也就是我,总是不断地出现在乡邻父辈们的口中,让她爱慕不已。“你看人家颜齐,不仅学习好,人也孝顺,以后一定有出息!”“你看人家颜齐,17岁就考中了秀才,你考一个试试?” 这样,小红儿时懵懂的爱慕,有一天就变得格外清晰:嫁给他,嫁给颜齐!
而事实上,这个当时看似简单的想法,实现起来却遥远无比:因为我考中秀才后不久,便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一位财主家的女子为妻……
此后,想嫁之光再次出现:我妻病逝了。小红想:头婚嫁不成,二婚嫁给他,总可以吧?这个固执的想法,有点儿类似著名作家路遥《人生》中的巧珍:作为村里的第一大美女,她在高加林落魄时,勇敢地上前推销自己。这,便是抓住机遇的具体表现哪!
为此,小红决定,得抓紧行动。她白天不敢找我,毕竟人多眼杂,人言也可畏。借了个月朗星稀蛙鸣如鼓的夜晚,她溜出了家门,名为借火,实则相亲。
小红在门外起伏着胸脯说,我俩是儿时的玩伴,自是知根知底的。如今我已成人,容貌“如你平日所见”,想必“你会爱怜”。小红说,你新丧娇妻,肯定神伤,然好男儿何患无妻?为此,“我愿做你的新娘,可好?” 我犹疑着,不敢轻易开门。小红呢,则继续在门外语无伦次地表白着,好像要交代完自己的一辈子似的。见我始终不为所动,她讲完了优势,接着又讲了自己的顾虑:先前,你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那时担心配不上你呢,所以只好等到现在才来找你。今晚,我们可以牵手吗?
这是一个勇敢追求爱情的女人!我几乎被感动了,真想破门而出,去拥抱她!
当然,在这狂乱的冲动里,也不排除我想短暂缱绻一下的想法。
然而,我终究还是没开门。
这或许是我意志超强,或许是我缺乏情调,或许是我顾虑太多。总之,最后,我狠心说:我们孤男寡女的,又是晚上相见,你赶紧走吧。我不坏汝,汝亦勿坏我!
小红羞愧至极, 哭着跑开了……
第二年,我参加了大明的会试,竟高中第一名,从此便走上了学而优则仕的道路。
在初步宦海的无数个孤寂的夜晚,我也会偶尔想起村花儿小红,想起她的貌美,以及她哭泣的眼睛。不过,为自身前途计,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立即新娶了一位名门闺秀为妻,风光一时。
至于小红,也就是被我用简短的九个字粉碎了爱情的傻女人,自那晚回家后就变得郁郁寡欢,不想三年后也病逝了,一下子消失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尘埃中。
我是颜齐。大抵生活在大明王朝的永乐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