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上没有苦

珞珈

最近几个月，外公身体一直不太好，断断续续住了几次院。外公和外婆共养育了五个儿女，大家轮着照顾，本不用担心守夜的事，可是外婆很固执，坚持陪夜。大家都劝她，外婆微微笑了笑说：“哎呀，这讨厌的老头子抓着我的小手指才能睡着，真是没办法。”

这次生病，外公之前的耳病更严重了，几乎听不见别人说话。放寒假时我去看外公，一句话我要说很多遍他才听到。这时候，外婆过来递给我一个橘子，对我说：“你外公他耳朵不行了，我们说话他都听不见的。不过听不见也好，我们偷偷骂他疯老头子，他還对我们笑呢。”外婆故意提高了声音说最后一句话，这次外公听见了，“哼”了一声，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外公出院以后，没有了医生的管束，烟瘾就开始犯了。外公烟瘾大，但是身体又不允许他抽烟，外婆就把家里的烟藏起来。其实，外婆把烟藏在哪里外公全都知道，只是怕外婆生气，所以装作不知道。

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有好几次，外公偷偷把我叫到一边说：“好孩子，你去给外公拿一根烟来好不好？”我很听话地去拿了，然后就被外婆抓了现行。外婆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外公面前，外公很心虚地说：“哎呀，忍不住了嘛，就一根就一根。”外婆看着外公不说话，外公感觉气氛不太对，赶紧把手里的烟放到一边，嘿嘿一笑缓解尴尬。

这天家里来客人，外婆拿烟出来待客，外公赶紧趁机拿一根给自己，外婆眼疾手快地抢了回来。客人走后，外公委屈地说：“哎哟，一根烟都不让抽，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外婆瞪他一眼：“抽抽抽，命不要了就抽。”外婆开始唠叨起来，外公便提起了小凳子，我知道他要出去避一避这场“灾难”了。到了晚饭的时候，外婆还没有消气，有点恶狠狠地对外公说：“吃什么？”外公走进厨房说“吃汤面吧”，然后就跟在外婆身后哼不知名的小调，外婆才不会吃这一套，直接把外公赶出了厨房。

外公身体渐渐变得不那么好了。有天晚上，外公突然对外婆说：“要是我比你先走一步，你该怎么办？”外婆问他怎么突然说这个，外公接着说：“大女儿脾气最好，可是还有公公要养活;二女儿自己生活也不好;老三没遇见个好丈夫;老四没娶到好媳妇;只有老小最适合照顾你，可是老小从小娇惯，脾气差。”原来外公在琢磨几个儿女哪个更适合给外婆养老，怕成了家的儿女们因为要照顾家人的情绪而忽视外婆，怕外婆受气。

外公会一遍又一遍跟外婆说各种身后事，因为外婆在体检时，查出有患老年痴呆症的可能，他怕外婆以后不记事，更怕孩子们照顾不好外婆。外婆其实也会默默地想，如果先走一步的是她，不会做饭的外公该怎么办啊。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生老病死早已经看开，却会为了彼此而怕死，想多陪对方走一程。

前几天我们回乡下，晚上在院子里聊天，外婆回忆起了他们年轻时的故事：“那时候日子不好过，生下你小姨后，就有人说让我们把孩子送人算了，老头子怎么也不肯，说自己的孩子，砸锅卖铁也要自己养活，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跟对人了。”外婆笑着说：“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嫁给了你外公。嫁给他以后，我没有受过一点他的气，也没有受过苦。”

我知道外婆说的苦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中的。相伴五十多年，只把对方放在心上，什么事都互相理解，什么时候都互相惦记，怎么会感觉到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