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襄盛典”时刻
——观柏林国家歌剧院复排版《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2019-08-21 06:09文:语
歌剧 2019年7期
关键词:伊索瓦格纳尔德

文:语 盈

OUTLINE/The “Staatsoper for all” event has been jointly organized by the Staatsoper Berlin and BMW Berlin since 2007 as a celebrated public outreach program.This year’s edition ran on June 15 and 16, with the author catching the first opera performance.

第一幕中,壁挂液晶显示屏上出现的大海航线图和海上天气预报,暗示这个空间应该是船舱

“共襄盛典”(Staatsoper für alle),是柏林国家歌剧院与柏林宝马(BMW Berlin)自2007年便开始联合举办的公众开放活动——每年某个周末的两天时间里,通过倍倍尔广场(Bebelplatz)上的大屏幕和网络,直播柏林国家歌剧院内的一场歌剧演出以及广场上的一场露天音乐会。每年的这个时候,广场及其四周总会被挤得水泄不通。从耄耋老者到咿呀小儿,人们带着小板凳、野餐盒,举家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蓝天与阳光下享受这份闲适的音乐时光。

2019年6月15日至16日,柏林国家歌剧院再度迎来这一盛大的惠民活动。笔者15日观看的正是活动首日的歌剧演出——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有幸成为线上线下4.5万人中的一员。这也是此版《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自2018年2月11日首演后复排的首场演出。

没有开场前的致意和掌声,现场观众都默契地安静下来,从巴伦博伊姆执棒的柏林国家歌剧院管弦乐团缓缓奏出开场随即出现的“特里斯坦和弦”开始,音乐就仿佛深深裹挟住现场每个人的心。在巴伦博伊姆偏慢速度的演绎下,序曲中每一个动机的出现,都处理得极为细腻,更是充分展示了瓦格纳音乐中丰富的色彩。

似乎,对瓦格纳歌剧各种标新立异的现代演绎已经成为大势所趋。毫无意外地,此版《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也是一个现代版。然而,有别于诸多版本营造出的阴郁、暗黑的色调,导演兼舞美设计德米特里·切尼亚科夫(Dmitri Tcherniakov)为该剧设定的舞美呈现是反其道而行之的,这一特点在前两幕中尤为突出,似乎与带着神秘气息的瓦格纳的音乐有些格格不入,让人难以融入其中。

大幕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敞亮的现代化办公室,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士围坐在桌前举杯交谈,又随着音乐三三两两地离开。波浪状的木质墙面,置物架上的书和摆件都非常写实,靠近下场门的壁挂液晶显示屏上出现的大海航线图和海上天气预报,暗示着这个空间应该是船舱。在船夫独唱离去后,伊索尔德与布兰甘妮慌乱地进入这里开始演唱。随着剧情发展,这一空间承载了第一幕的所有故事情节,颇有不合理之处。

右页:第二幕仍旧以具象的布景来交代环境

舞台制作的细节非常细致考究

第二幕仍旧以具象的布景来交代环境,这一次换到了一个连接着豪华餐室的会客厅,前区有若干单人沙发,墙壁上次第绘制的树木线条画似乎有意与原著中狩猎的情节牵强地关联。通过四扇日式移门,与放置大餐桌的后区相隔,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就是在这个会客厅里唱起了著名的“爱情二重唱”。

相较于不尽如人意的前两幕布景,倒是第三幕还有一些亮点。起居室里,米色底手绘地图风格的墙纸、墙上的置物柜、躺着奄奄一息的特里斯坦的小沙发、左侧可以瞭望大海的窗户、帘子后放着铁艺床的暗格以及透过大门气窗投射进来的走廊灯光,没有一个设置是多余的,皆参与了剧情的推动和发展,许多细节也非常细致和考究,仿佛是在观看电影一般。特别是灯光的运用——光线透过靠海的窗户为这个起居室精准地呈现了时间的推移,从清晨到正午再到黄昏,光线的变化也正是特里斯坦内心情绪变化的真实写照。剧中两段英国管solo巧妙地对接故事,演奏员成为帮助特里斯坦苏醒和疗伤的角色出现在舞台上。这一处处理,虽然与剧情还是有游离之感,但却让人耳目一新。而拉帘后一度出现的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与其丈夫,作为特里斯坦幻想中的早逝父母,通过灯光的营造与现实中的男主角同时出现,导演的奇思妙想在此处碰撞出令人啧啧称奇的舞台效果。

总体来说,这个现代版制作只能算得上中规中矩,笔者虽然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此版演出的阵容的确是一流水准。众所周知,《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是“史上最难歌剧”之一。瓦格纳在1859年就完成整部歌剧的创作,曾先后考虑在里约热内卢、斯特拉斯堡、巴黎、德累斯顿、魏玛、布拉格、维也纳等地首演,却找不到胜任的演员和合适的舞台条件,直到1965年才得以在慕尼黑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首演,足见其对男女主角要求之高。对于这部几乎靠两位剧名主角撑起来的瓦格纳歌剧,实实在在的四个半小时的高强度演唱,没有超强的音量、技巧和体力,是根本无法完成的。

当晚最引人注目的声音当属特里斯坦的扮演者,奥地利男高音安德里亚斯·沙戈(Andreas Schager)。网上流传的他“一口气破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视频中,连续一分零三秒的高音令人叹为观止,而他在这部歌剧中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其并非浪得虚名。他的声音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各个音区音色统一,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特别是第三幕中,他用声音淋漓尽致地塑造出,特里斯坦从虚弱到得知伊索尔德即将到来时的狂喜,再到幻想时的情绪低落和伊索尔德到来前的癫狂,完全令人信服。沙戈的嗓音果然如他那一口气一样持久而稳定——在第二幕长达20多分钟的二重唱中,饰演伊索尔德的安雅·坎普(Anja Kampe)到最后已流露出声音的疲态,但沙戈却始终如一。

英国管演奏员成为帮助特里斯坦苏醒和疗伤的角色出现在舞台上

多媒体手段的介入与导演的整体舞美呈现形成鲜明反差

安雅·坎普是典型的瓦格纳英雄女高音,她的声线很有力度,高音甚至能与强奏的乐团相抗衡。但也许是导演的整体戏剧安排的原因,她在第一幕出场时,踩着高跟鞋,穿着通勤阔腿裤和深色风衣,一副女强人模样,几次关闭显示屏和摔掉遥控器的动作设计倒是充分展现了伊索尔德的愤怒,但却看不到她痛苦和无奈的一面。男女主角情感的处理被导演简单化了,第一幕喝下爱情药水后只觉得他俩像嗑了药,第二幕爱情二重唱的互动也很单一,缺乏层次,感觉不到他们之间难以抑制的浓浓爱意。剧中的男中音和男低音——饰演库维纳尔的博阿兹·丹尼尔(Boaz Daniel)和饰演马克国王的雷内·帕普(René Pape)虽然唱段不多,但都令人印象深刻,一个声音温暖圆润,一个声音威严深沉,皆是中低声部的翘楚。

值得一提的是,三幕里,每一幕都用到了一次正向投影,影像内容分别是喝下爱情药水、额头流血的特里斯坦和幻想中的家人,灯光与投影的无缝对接(灯光熄灭的几秒钟时间内投影出现,随即灯光复明,如此往复几次),让这一多媒体手段的介入与导演的整体舞美呈现形成鲜明反差,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却又显得很高级。若不是投影的出现,我竟不知道舞台上始终悬挂着一道前纱幕,它如此轻薄透光、平整光滑,又丝毫不阻碍声音的传递,让人不得不佩服现代歌剧舞台的“黑科技”。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无疑是伟大的歌剧作品,它承载着瓦格纳的音乐智慧,将它“乐剧”理想创造性地落诸笔端,呈现之于世人。百多年后,当我们如此近距离地聆听,在感动于音乐本身的同时,更感动于德国观众对于瓦格纳歌剧的真挚虔诚和德国的歌剧院对于“歌剧为人人”的努力。无论你是正襟危坐于剧场里,还是盘腿散坐在广场中,都能平等地享受音乐带来的乐趣。剧场里的谢幕结束后,主演们又即刻出现在广场大屏幕前进行谢幕。没有常年音乐公益的积累,又如何让诸如瓦格纳作品这么高深的歌剧也能深深融入德国人的血液中呢?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在用移门隔出的会客厅里唱起著名的“爱情二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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