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巴黎圣母院的距离

2019-08-20 17:54陈妍蓉
幸福家庭 2019年8期
关键词:圣母院路易十四巴黎圣母院

陈妍蓉

2019年4月15日,我正在美国西海岸的家里吃早餐。微信朋友圈弹出一条更新,是一位还在比利时读书的朋友说法国人不靠谱,配图是一座燃烧的建筑物。我一边夹着包子蘸醋汁,一边心里疑惑是不是巴黎的街头游行又扔了燃烧弹。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手机就陆续收到各种新闻推送,我打开电视,圣母院尖塔的黑烟已经飘满了屏幕,滚动条一遍遍重复:“法国巴黎圣母院维修过程中失火,是否人为纵火,原因不明,但大火持续进行中。”

动动大拇指,我已经换台了。网络时代很容易实现即时满足感,电视节目全部点播模式,谁愿意关注万里之外的一场火,甚至都没有扎眼球的人员伤亡数字。我关上电视,去厨房洗碗。

四五个小时后,已经是4月16日的东八区从梦中醒来,大家似乎都被热点击中了,纷纷在朋友圈祈福。有的晒出当年到此一游的塔尖和彩绘玻璃,没有黑烟,也未残败;有的着急跺脚,刚定好五一的行程要去打卡的,怎么说烧就烧了呢;还有的在感伤中带着一丝小确幸,因为恰好一两天前才去朝圣过,几乎是着火前的圣母院最后的见证人了。我翻翻手里的书,黄昏时分,犹豫晚上吃什么。盘算一个平常工作日的晚饭一定是每日最佳话题。

火,当然是扑灭了,虽然速度慢点,但这在欧洲算是很高效率的了。但大火后的巴黎圣母院,热度不减。

两三天以后,法国集资捐款已超7亿欧元,计划在2024年奥运会前完成重建修复。街头的流浪者给政府一记耳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能为无家可归的人解决生计?远在太平洋这边的自媒体也热议争论巴黎圣母院的损失是否可以匹敌当年圆明园的残垣断壁,哪个更值得怜惜?我瞥一眼手里正在看的书,跳过几行,翻到了下一页。

一周以后,巴黎下雨了。雨水中的酸性物质对烧剩下的尖塔骨架造成二次破坏,可能最后连遗骸都保不住。我突然记起一句当地俗语,大意是巴黎一下雨,布鲁塞尔就淋湿了。我不禁想,这场巴黎的雨是不是布鲁塞尔的云带去的?我第一次跟巴黎圣母院感受到联系,还真的是在比利时。

小时候读雨果笔下的《巴黎圣母院》,它是庇护所,庇护善也庇护恶。第一次见到“卡西莫多”却是在我读书的比利时小城。建于15世纪,同是哥特式建筑的鲁汶老市政厅矗立在面包石铺成的广场上。高耸的市政厅下是一个不足四匹马宽的小道,这里的路面不像东欧那么光滑,坚硬冰冷又坑坑洼洼。马路对面有一家餐厅名叫“Quasimodo”。店名写在窗外布棚子的上方,低低的,黄褐色,但我被它惊艳到了,这就是书里面的“卡西莫多”吗?顺着写了“Quasimodo”的门店望过去,是另一个布棚子,上面写着“Notre Dame”。那时候我的法语还不好,只认得两个单词的意思是“我们的女士”。仔细看,原来这是一家餐厅,开在街口转角的两边,一边叫“Notre Dame”,另一边叫“Quasimodo”。我几乎可以确定,那这一定是圣母的意思,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是吉普赛少女与佝偻丑面的敲钟人变成朋友的地方!如果不是“卡西莫多”,我就一定要错过它了,哦不,应该是“她”。

原来,我真的知道过她,真的很早就与一座在遥远法国集神权政治和历史文化为一体的教堂产生过联系。像很多中国读者一样,我从雨果的小说里知道她,在课本里听过她,电影里见过她。

巴黎圣母院里浓缩了整部法国历史,包括拿破仑的加冕、路易十四的赞助,包括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暴动和破坏,还有最近几年内未遂的恐怖袭击。教堂里面的神坛上有一组塑像,中间是从十字架上接过耶稣身体的圣母,左右两侧分别是跪拜的法王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两人朝向圣母,一个献出王冠,一个表达倾慕。路易十四右手横贴胸前,左手悬在空中,似乎要奔向十字架却又充满敬畏地跪在原地,这个姿势像极了他在一幅黑白粉笔画像中的样子。

前些日子我刚好在美国的圣母大学斯奈特艺术博物馆看过,一幅尤斯塔歇为路易十四所作的洗足素描,画中的路易为一个无名但患病的平民洗脚。他单膝跪地,左手抱着一只脚,右手握着擦脚布缓缓擦拭,眼里透足了认真劲儿。路易十四是与康熙皇帝同一时代,且与之有过官方往来的太阳王,他这样做是为了仿效耶稣为宗徒洗足,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个故事也告诉康熙皇帝。看着画中的路易十四,我尝试去理解一个国王的尊与卑,或许这个彻底的矛盾只有在他跪拜于圣母院神坛前的塑像那里才能真的得到调和。

知道过,认识过,直到我真的走到她的门前,才算是相遇。只是巴黎圣母院的年接待游客率是1300万人次以上,每天去见她的人太多了。我虽然跟朋友去过,自己一个人去过,还跟当时的男朋友也就是现在的丈夫一起去过,但这几次也不会让她记得我,毕竟我没有在她身上刻下到此一游的豪言壮语。

其实,徒步走在塞纳河边,是很难一下子找到圣母院的。沿着塞纳河从一座桥到另一座,赶路的游人很容易混淆哪座桥是传说中的那座桥。河堤非常宽,一不留神就会经不住诱惑,回神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下了河岸。脚尖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快触到地面的那个瞬间,似乎看到自己的身影晃进了所有浪漫巴黎的电影画面里。沿河徜徉还不是最花时间的,更耽误行程的是很难快速准确定位到你想去的教堂。跨河的大桥小桥、铺平的广场、两岸的各大博物馆和宫殿楼宇,都美得让你放慢了呼吸。岸边的马路虽然宽阔,但你总也忍不住要跨过去,去咖啡馆和露天的布棚子下坐一坐。

好不容易离这座哥特式大教堂近了,因为这一路走来的壮观和美景,相形之下,你并不觉得她有多大。在教堂外绕着走一圈,两圈,三圈,你还是注意不到塔尖,又是因为教堂太大太高了。从教堂里面看彩绘的玻璃花窗,其实我们是不懂行的,看不出玫瑰型放射状设计的门道,也听不大懂技艺流程的复杂或材质和靛蓝颜料的特殊性。但你抬头看到高窗的第一眼,还是会惊叹着倒吸一口气,会想要伸手触摸透过彩绘玻璃偷跑进来的光线,让光影在手上跳动。你也会跟着图案熟悉一下耶稣生平和宗徒讲道的故事,虽然不一定能有信仰激发出来的热情,但也一定会为眼前的美轮美奂而感动。

但今天想来,这都不是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我清晰记得的,是教堂门口的小广场上好几对新人在拍户外婚纱照,昂首齐步的鸽子成群结伴。有一对来自中国的可能是留学生和他们的朋友,摄影团队就两个人,带着不那么专业的打光板。午后的阳光很好,几个年轻人调侃着嬉笑打闹,女孩笑得比挂在天边的太阳还灿烂。当时还没有结婚的我和男友彼此对视了一眼,也笑了。去过巴黎圣母院那么多次,唯有这个画面仍在昨天,在眼前。就像与无数人擦肩而过,唯独与人群中的你回眸相视。那一刻,定格在巴黎圣母院门前的广场上。

從第一时间看到巴黎圣母院的大火已经几个星期了,追踪的新闻到今天还说法国政府需要更多木匠参与到修复工作中。我本没有慨叹什么,因为善后是他们的事,与我、与我们、与千千万万的中国人甚至法国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想象、亲近和相遇,是我们的事,还有追忆、珍藏和向往,都是我们的事。我们与巴黎圣母院的距离,有几百上千年,也有大半个地球那么远,穿越东西的时空。但是她又那么近,只是一个名字,一本书,一群人,一句我愿意。

猜你喜欢
圣母院路易十四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的神秘石棺
巴黎圣母院之殇——纪念巴黎圣母院
拯救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在2019年
画中有话
法“黄背心”痛斥圣母院捐款作秀
凡尔赛宫助路易十四集权
皇帝写的“诗”
凡尔赛宫助路易十四集权
路易十四和凡尔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