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杰
历史学者,代表作《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
东汉中期起,腐败越来越严重。在战乱和灾荒的交迫之下,东汉王朝财政状况不断恶化。汉安帝时,诸羌反叛,政府用于平乱的战争费用达到二百四十亿钱之巨。汉顺帝末年,羌人复反,军费达到八十余亿钱。再加上连续不断的严重自然灾害,财政陷入了极度困难。
为了度过危机,东汉政府采取了“最省事”也最容易想到的办法:减少百官的俸禄。汉安帝汉顺帝均曾经下诏,“减百官俸”。桓帝时期,因为对武陵蛮的战争,还一度停发了百官俸禄。
在这种情况下,中高级官员的收入也大幅降低,那些洁身自好的清廉官员,大都陷入了穷困之中。如汉桓帝时的名臣朱穆,长期任中高级官员,“禄仕数十年,蔬食布衣,家无余财”。东汉著名学者政论家崔寔,曾经在多地担任太守,“建宁中病卒,家徒四壁立,无以殡殓”。
既然国家不能提供足够的生活费用,那么官吏衣食所需,只有向老百姓伸手了。清廉之人,捞的钱够一家生活就可以了,那些贪婪之人,则开始无所不至,贪腐开始大面积覆盖了全部官僚系统。
“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禄,而私赋敛,货赂上流,狱讼不决”,从高级官员到底层小吏,因为没有工资收入,所以就纷纷开动脑筋,把权力当成收入的资本,想法捞钱,于是一级级上贡的现象开始出现,而地方政府行政效率大大降低,社会公正受到极大破坏,民生更加艰难。吏治腐败甚至导致人口减少,政治家鲍宣就把“酷吏殴杀”列为民众“七死”之首。
虽然国家财政仍然日益紧张,官场上超级富豪却不断出现。外戚梁冀势力极盛之时,到他家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梁冀本人日进斗金不说,连他的门人也因之巨富:“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
薄俸制虽然不是东汉腐败的罪魁祸首,但加剧了东汉贪腐之风却是不争的事实。深受薄俸之苦的崔寔详细算了一笔账,来证明东汉中后期的俸禄制度多么不合理。
一个堂堂县长,月俸才40斛,相当于4000钱。即使不照顾父母妻子,自己一个人生活,但身边总少不得要雇一个佣人了。一个佣人每月佣金1000钱,柴草及油、肉每月需500钱,薪炭盐菜也要500钱。加上主仆二人粮食消费6斛,又是600钱,以上总计2600钱,下余1400钱,还要用来养马。因此冬夏衣被、四时祠祀、宾客斗酒之类费用就无处可出了,再加上父母妻子需要奉养,所以这点工资确实没法支撑正常的生活。
崔寔对薄俸与吏治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他说,如今官员权力很大,但是俸禄却不足以养活父母妻儿。一个人如果生活不下去了,即便面对锋刃相逼,也会想办法去谋取收入,何况他们还手握地方财政大权。这就是所谓的让渴马去守水,让饿犬去护肉,让他们不去碰,是不可能的。
“渴马守水,饿犬护肉,欲其不侵,亦不几矣”,很形象地描述出当官的穷到一定程度后的窘态和丑态。
崔寔进而指出,在薄俸制下,虽然会有一些恪守操守的清官廉吏,但是只是极个别的现象,不可能用这样标准去要求所有人。所以圣明的君王会以厚禄来防止官吏贪污不法。
在两千年前,崔寔就已经把道理讲得这样清楚了。然而,东汉皇帝们在这种情况下,却开始大力提倡“清官”政治,要求官员们崇尚节操,以清廉自守,以“薄屋者为高,藿食者为清”。
实质上,官员的清廉与否,跟薄俸抑或厚俸都没有根本的联系,而是取决于权力监督体系是否有效。唐朝李世民统治时期被不少学者视为历史上最清廉的时期之一,其中,谏官制度的完善以及法律法规的有力执行起到了很大的威慑作用;“封驳制度”的“君臣共治”机制,也使皇权得到了较为有效的制衡。用薄俸解决贪腐问题,着实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