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
岁月是角落里的爬山虎,枝枝蔓蔓覆盖了整个童年。树木长高,村庄变矮,唯有那满树的槐花,占据我记忆的一端。
人间芳菲四月天,那是属于文人骚客的。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老百姓最怵的就是四五月,吃了上顿没下顿,真正的青黄不接。
每天放学后,不用父母吩咐,自己拿把镰刀挎个小蓝子,就来到村前的那片槐树林。找棵树矮花多的,蹭蹭爬上去,够不着的就用镰刀砍,先捋一把槐花,填在小嘴里。满口清香,仿佛吃进整个春天。既解馋又解饿,别提多享受。直吃得小肚滚网,才将采摘的槐花放到篮子里。
肚子有“粮”,槐花满筐,此时才有心情看满眼春色。槐花素颜如云,不浓烈,不香艳。色虽淡雅,花却密集,一片片地与叶映衬,仿佛绿白两色相间洇染的水墨,煞是喜人。整个山坡如雪如银,散发着醉人的幽香,蜜蜂嘤嘤,彩蝶翩翩。扑鼻而来的馥郁香气,弥漫了村庄和天空,整个小山村都沁在槐花香里。
采摘归来,母亲把槐花放在锅里稍稍焯一下,然后捏点盐兑上半碗地瓜面,搅拌成疙瘩,全家就能喝上槐花疙瘩汤了。我最喜欢吃的是槐花面条,说是面条,其实地瓜面是没法擀面条的,没有粘性,不筋道,下到锅里就成了粥。母亲就把晒干的榆树皮,上磨辗成粉,掺在地瓜面里,这样就有了粘性。
母亲先将面团在桌子上反复揉压,并不断地加面醭,再用擀面杖来回推,直至变成一个大单饼。然后将面饼来回S型折叠,变成厚有五六层的长条,将它们切成粗细均匀的条状。然后放在篦子上蒸,不然下到锅里还会散。待熟了之后,在大锅里滴上几滴猪油煸锅,撒上葱花添上水,煮开就成了商子。用筷子把面条盛到碗里,舀上两勺汤,就是一顿美食。印象中,每次吃这样的面条,都会端到街口吃,越有人路过,越挑起来一根一根地吃,故意地显摆。
长大后,读了汪曾祺先生《人间草木·槐花》,记得开头是这样写的: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来了放蜂的人……我觉着这就是写的我们村,每到槐花开放的季节,我们村也来好几家放蜂的,成为乡村一道独特的风景。他们把蜂箱放进刺槐林里,支起帆布棚子,里面打了两道土堰,上面架起几块木板,是床。床上一卷铺盖。地上排着油瓶、酱油瓶、醋瓶等,就算安了一个家。
那时顽劣,认为蜜蜂蜇人,放蜂人抢了我们的地盘,就在槐花上吐口痰或者撒泡尿什么的。我们的这点伎俩,放蜂人一眼就识破,就在我们每人嘴上抹一点蜂蜜,只舌头一舔,就甜到心上,感觉身上的汗毛都舒展开来。
时间长了,我们也知道了酿蜜的小知识,蜜蜂是白天采花蜜,晚上扇动翅膀,让所采花蜜中的水分蒸发的。直到花期结束,养蜂人才开始取蜜。现在有的放蜂人,一天就产上百斤,我是怀疑的。
放蜂人还说,最好的蜂蜜就是槐花蜜,并且说,好的蜂蜜可以存放兩千年,这让我们大吃一惊。
城里的气温高,槐花期早已过去。上个周末我回老家,村里的槐花却花半香初,也许它们更懂我心,让我嗅到了那独有的清香。就像当年那样,我急切地捋了一把槐花塞到嘴里,那种香甜、芳香,在舌尖混合,慢慢的弥漫在唇齿间。仿佛身上所有的毛孔都为之打开,闭上眼睛,沉醉在槐花树下。儿时的美好时光,慢慢从我心底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