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
20世纪90年代,戏说历史人物的电视剧刚刚传入中国大陆,给观众以耳目一新的感觉。前有《戏说乾隆》,后有《铁齿铜牙纪晓岚》系列,《宰相刘罗锅》也是其中的代表作,该片也是根据民间传说改编,大部分剧情是出于艺术创作。我们都知道,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历史上的刘罗锅是怎样一个人呢?
高门望族的学霸基因
康熙五十八年(1719)的一天,山东诸城一座大宅院中诞生一个男婴,即日后鼎鼎大名的刘墉。这是一个显赫的大家族,曾祖刘必显、祖父刘棨、二祖父刘果都是进士出身,其父刘统勋日后也是一代名臣,被乾隆帝誉为“神敏刚劲,终身不失其正”,成为一代肱股重臣,但此时只有22岁,2年前在乡试中刚刚中举。在这个高门望族里,刘墉从小就受到了完整的儒家礼教的教育。
刘墉5岁那年,父亲刘统勋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入值南书房,走上仕途。在刘墉成长的这些年里,除了苦读诗书,也不免听见长辈讨论时政。在这样一个许多亲戚都有功名的家族,体制内的事件不可能不引起他们的警觉。刘墉3岁时,宽仁老迈的康熙帝驾崩,四阿哥胤禛经过残酷的宫廷斗争,终于荣登大宝,改元雍正。雍正帝和刘罗锅同是清宫戏的两大重量级男主人公,历史上的雍正帝也对少年刘罗锅的人生造成了重大影响。刘墉6岁那年,年羹尧案发,阿附年羹尧的錢名世很快被革职,雍正帝亲自写了一块“名教罪人”匾挂在钱家大门口,以示羞辱。7岁那年,金庸先生的先祖查嗣庭主持乡试中试题出现问题。在民间传说中,试题出现“维民所止”四字,维止二字被视为斩雍正二字之首。当然实际上没有这么简单,但其日记等其他文献一汇总,很容易被罗织出了忤逆的罪名。刘墉10岁时,湖南郴州的乡土秀才曾静听说川陕总督岳钟琪是岳飞后代,写信劝他像岳王抗女真那样起兵反清。曾静和弟子很快被抓,押送到北京,被雍正亲自审问,编成一部《大义觉迷录》颁布天下。在刘墉的青少年时代,正赶上了雍正朝以来几起大型文字狱,全天下读书人噤若寒蝉。
在读书时,长辈老师们就不厌其烦地强调,哪些字不可以写,哪些话不可以说,并告知少年刘墉,写错字说错话,不只是你个人科举仕途失败的问题,而是咱们全家都逃不了!文字狱的教训,对刘墉的人生观、价值观不可能不产生重大的刺激,并且实际影响了他们几代文人的思想品格。
刘墉20岁那年,疼爱他的奶奶去世,父亲刘统勋回家丁忧,守孝三年。
刘家世代为官,靠的是实打实的科举成绩,这点是无可非议的。刘墉也继承了刘家的学霸基因,22岁时参加了山东乡试,成功中举,考中全省第54名。中举后不到一个月,刘统勋守丧期满,带着刘墉回到北京。
几年之后的乾隆二十年(1755),刘统勋主持顺天乡试,头名解元就是纪晓岚,这当然主要是纪晓岚有水平,但也说明纪晓岚的文章和刘统勋的欣赏品味比较对路,否则是万万中不得头名的。按当年官场规矩,纪晓岚应该管刘罗锅的爸爸叫一声“座师”“座主”,二人之间是有师生情分在的。而这几年里,早已中举的刘墉在北京安心备考。期间刘统勋将赵翼延请回家,赵翼很快和刘墉成了好朋友,二人经常和下班回家的刘统勋一道吃晚饭,讨论学问,也留下了很多诗句。
终于在32岁那年,刘墉参加会试,中了第64名。会试之后就是殿试,而殿试实际上只确定名次,不再淘汰人了,所以到了这个阶段,基本上已经可以保证未来光明的前途了。刘墉在殿试中表现更加出色,中二甲第二名。殿试分为三个等级,一甲只有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二名意味着刘墉在此次殿试中取得了全国第五的好成绩,成为翰林院庶吉士,这也是二甲中最优秀者才能获得的头衔,不过还需要在翰林院的庶常馆学习一段时间,经过考试,由几个大学士一致通过,才算是正式的翰林,这当然难不倒刘墉。此后,刘墉就像大部分体制内新星一样,在翰林院一路做到侍讲学士。
官声瑕疵的文字狱
刘墉53岁那年,父亲刘统勋死在任上,乾隆帝亲自前往祭奠,赐谥号“文正”,备极哀荣。刘墉回乡守孝,期满后授内阁学士,不久后回到江苏担任学政。这次,刘墉任上发生一件大案。江苏省东台县监生蔡嘉树,唆使他人向刘墉告密,说同县的举人徐述夔生前的作品集中有反清言论。这不是蔡嘉树第一次告状了。这两家人其实原本是经济纠纷。告状的蔡家曾将几顷田地卖给徐家,现在想把地赎回来。结果当初卖得2400两白银的地,现在蔡家想出960两就赎回来,徐家当然不干。蔡嘉树因此怀恨在心,想出一条毒计,向官府状告徐家已经过世的老太爷写反诗。当时的江苏布政使陶易是个得民心的清官,鄙视小人,没有搭理蔡嘉树。蔡嘉树就把徐家老太爷徐述夔的《一柱楼诗集》反复阅读,找出两句,是“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成为徐家“谋逆”的罪证,交给了刘墉。
刘墉这个人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即全心维护体制的职业官僚。因此他在处理公务时基本不会掺杂个人情感,不会因为自己是读书人出身就包庇读书人。他说过,“生监(生员、监生,即有一定功名的读书人)中滋事妄为者,府州县官多所瞻顾,不加创艾”。对付这些滋事妄为的读书人不可有丝毫迟疑,否则“行政官员既畏刁民,又畏生监,兼畏胥役,以致遇事迟疑,皂白不分”,实际上把司法工作的决定权交给了讼棍和蠹吏,这是要不得的。看到这几首诗,刘墉明白,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全看他自己的判断。此前的同僚看穿了蔡嘉树的阴谋,刘墉能看不穿吗?但这个蔡嘉树在江苏布政使那里碰了钉子,就转而向他这个学政告状,如果自己再把他顶回去,他会不会向更高一级的官府报告?他会不会进京告御状?想来想去,刘墉越想越怕,伴随童年成长经历的几起文字狱的情节一幕幕浮现眼前。于是,刘墉马上将案情和一部诗稿报告给乾隆,同时上报的还有江苏丹阳一个秀才殷宝山的案件,此人给刘墉一篇万言书,议论朝政,日记中又有“姓氏为红,红者朱也”等语,被刘墉一并以“心怀前朝”的罪名报告给乾隆。
乾隆果然大怒,将秉公持正的江苏布政使陶易押解至北京,判了个斩监候,结果64岁的陶易直接死在了监狱里。徐述夔作诗,徐怀祖刊刻流传,这是“父子相济为逆”,虽然他父子二人均已病故,但“仍照大逆凌迟律,碎其尸,枭首示众”,徐述夔的子、孙、兄、弟、兄弟之子,年16以上者皆斩,15岁以下及妻妾、姊、妹,子之妻、妾付给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而诬告的蔡嘉树,乾隆说他和徐述夔为同里,《一柱楼诗集》早已刊出,自应早已知闻,并不呈控,只因近时田产涉讼才挟嫌告发,非“实知尊君亲上”,但逆书系他告发,算是功过相抵。蔡嘉树没得什么便宜,害得徐家家破人亡,一时被广为唾骂。而那个一并报给乾隆的殷宝山得以轻判,发配东北充军,晚年还获准回家,因为刑部认为他的案件影响较轻,但无论如何前途也是毁了。刘墉却因为这件案件被乾隆表彰。刘墉一生为官清廉,名声很好,但这次文字狱,可以说他是发挥了直接作用,以今天的价值观看来并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