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拓
小学时,我随外公外婆住在乡下。
西北的春天要来得迟些,直到了公历四月,南方已一派盈盈的绿意,它才不慌不忙地打扮起自己来。
等到冬雪完全融化了,雪水渗进土层里去,春天就在太阳暖烘烘地晒个几日后苏醒。外公每年都会在向阳的地埂上栽两排韭菜,不多不少,就两排。上一年夏末栽下去的韭菜老根,冬天来时全部擦着地皮割去,也不吃那秋韭菜,就散开地堆在旁边。那几年的冬天要比现在冷些,降雪量也多些,地也冻得深些。外公时不时拿一把铁锹掘起一锹土,来对冬天的寒冷做出判断——甚至他还能预测来年的雨水呢。
春天的第一茬韭菜总是格外清香,好像这一冬的力量都憋在这一茬春韭里了。
割春韭也有讲究,外婆和外公不会用刀去割韭菜,而是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掐,韭菜茎上的绿色汁液会渗进他们的指甲里,那一天手上就都是韭菜味儿了。“这是有讲究的。”对待作物他们总会对我这样说,好像那些绿色的芽苗比人还要金贵呢。
将摘来的韭菜洗干净晾在花园的围墙上。太阳懒懒地晒着,除了里院那几棵还没有长起来的松树抽出毛茸茸的嫩绿的新枝,花园里面栽种的月季也抽出了紫红色的嫩芽,芍药的根茎抽出来一簇深红色的芽苗直直地向上长着,空出来的地方是外婆新种下的早晚花和九月菊,还有一些单瓣的格桑花。整个夏天和秋天,花园里面都挤满高高大大的花儿了。太阳好的上午外公还会把一盆长得高大的夹竹桃、一盆剪成球状的金钱树、几大盆绣球花、还有几小盆仙人球,全部搬出到院子里,剪去枯枝,摘去枯葉,用清水把叶片都冲一遍,在阳光下安静地晒着。那时候菲菲还是一只年幼的小鹿犬,懒洋洋地躺在花盆中间眯着眼睛晒太阳。院子里真是热闹。
这样的景象很多年都看不到了——外公再没有兴致专心于他的花草,那些花要么没有熬过寒冷的冬天,要么疏于打理,终于全部死掉了。梨树也被砍去,因为它们已经老了,结不出果实了。
一把春韭是春天的餐桌上少不了的绿色。吃了一冬的白菜萝卜,看着这油光发亮的绿,好像春天就随着这一抹绿意被吞下肚子,血脉里开始弥散着春的气息。
春韭是吃上好几天也不会腻的。第一顿经常和鸡蛋一起炒,黄灿灿的鸡蛋、切成段的韭菜,在白色的瓷盘里面散发着非常诱人的香味,没等外婆从厨房出来,盘子里面就所剩无几。她也不生气,抻起围裙擦擦脸上的汗,端着一碗剩饭坐在我们旁边,看我们不吃了就把盘子端过去,用一片馒头把盘底一些鸡蛋沫子和韭菜擦到自己碗里,再拿一片馒头把整个盘底细心擦一遍。每次看她这样做,我都很不解,长大些才知道她这一举动里的含义。
等韭菜再长大些,属于韭菜的独特记忆里总有韭菜盒子。外婆做韭菜盒子用的是发面,韭菜切得指节长,只放些盐,搅拌均匀。平底锅用白菜叶子蘸着油刷一层,稍微冒些烟时把压好边的韭菜盒子放进去,一锅两个,满满当当。要翻面的时候,她一手抓一个把手,像变魔术一样,一旋、一颠,两个盒子就神奇地翻了面,整整齐齐地卧在锅上了。这时我总会自信满满地喊着要试一下,外婆总说我还小,没力气,拿不住锅。
最迫不及待守在锅边的那个人总是我——第一个盒子刚放在盘子里,还冒着热气我就伸手去拨拉。外婆就在旁边喊着“烫得很!凉了吃”,然后回厨房拿来菜刀将韭菜盒子切成几块,给我取一块放在我碗里。皮脆脆的,恰到好处的焦,最里面的面皮却无比松软,浸满了韭菜翠绿的汁液,一口咬下去,韭菜的香味和小麦粉的焦香混在一起钻进肺腑里,“我真把春天一口吃下去了啊!外婆!”
后来很少吃春韭——韭菜四季都吃得上,也没有那种热情去等待一个韭菜盒子的出锅,却总是不经意间被一绺春风晃得出神,嘴巴想念起那个刚出锅的韭菜盒子来。有的东西好像是永远都很难忘记呀,嘴巴都有记忆力呢。
【作者系甘肃省静宁一中学生,指导老师:李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