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
有一粒玉米独自住在乡下。它的土屋门口挂着一个牌子——“玉米粒阿黄的寓所”。
阿黄是玉米粒给自己起的名字。
因为住所太偏僻,玉米粒阿黄平常看不到什么人,所以它经常会感到烦闷。
有一天,阿黄又烦闷了,于是它走出家门,来到门口筷子般纤细的小径上。在那里,它看到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两粒玉米。
两粒玉米的样子都很古怪。它们的头发雪白蓬松,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样子——就是那种又金黄又结实的样子。
“喂,你们的发型是在哪儿做的?”阿黄忽然开了口。
两粒玉米吓了一跳。
“您是在问我们吗?”
“当然!这儿除了你们俩,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啊。”
“哦,我们的发型是在城里做的,如果它是发型的话。事实上,我们经历了一场炼狱……”
“一场炼狱?”阿黄很疑惑。
“是啊,在城门洞里,有一个爆米花老头。他把我们装进一个黑色的铁筒里,放在炉子上烧,还不停地转动铁筒的手柄!你不知道,那里可怕极了,又黑,又热,又闷,我们差一点死掉……好不容易挨到出来,砰一声,我们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多么高级的理发技术!”阿黄羡慕地说,“我必须理一个这样的发型,太酷了,完全能当明星呢!如果我当上明星,就不用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荒废余生了。”
两粒“烫花头”玉米粒还没来得及阻拦,阿黄已回屋收拾好行李,往城里奔去了。
进了城,阿黄看到了爆米花老头,他正倚着城墙无所事事地晒太阳。阿黄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身上散发着一股理发店的气味——就是那两粒爆米花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嘿,给我理个发怎样?就是那种雪白蓬松的发型。”阿黄不客气地嚷。
“你怎么不早来?”爆米花老头忧伤地看着阿黄,“我老了,爆不动了,刚刚把机器卖啦。”
“就是说,您不理发了?”阿黄失望极了。
“嗯,不理了,如果你非要把爆玉米叫作理发的话。”
阿黄呆住了。它的明星梦!它的进城梦!它的出人头地梦……它是一粒多么上进的玉米呀,一门心思要走出穷乡僻壤,干一番大大的事业,难道,就这样完啦?
有一瞬间,阿黄灰心丧气得想一死了之。还好,理智在最后关头拦住了它。
“行行好吧,我的前程全在您身上!没有新发型,我就不能做明星;不能做明星,我生命的价值就没法实现……求您了,救救我吧!”
“谁来救我呀?我年老多病,咳嗽气喘,今晚脱下鞋,明天还不知能不能穿上,拿什么救你?”
爆米花老頭的肺腑之言,阿黄完全听不进去。它盯准了他:他晒太阳,它也跟着晒;他去遛弯,它也跟着遛;连人家睡觉都不离开。
爆米花老头很痛苦——被一粒玉米盯住真难受!他感觉失去了自由。
爆米花老头来到小酒馆,买了一壶酒借酒浇愁。
“老大爷,怎么愁眉苦脸的?”酒馆老板问。
“唉,别提了,我老了,爆不动玉米了,反而被一粒玉米给盯上了。它非要我爆了它。”
“是理发!”阿黄不客气地纠正道。它就站在爆米花老头的酒杯旁边。
酒馆老板看了看阿黄,说:“现在不流行吃爆米花了,报纸上说那是垃圾食品。估计你想挨爆,很困难呢。”
阿黄又伤心又难过:一腔凌云壮志,就这样毁在土鳖发型上?它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伤心地哭了起来。
“尊驾一定要那种雪白蓬松的发型吗?”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凑过来问。
“还有比那更好的吗?如果有,我也不介意。”阿黄抽抽搭搭地说。
“我是个微雕艺术家,我觉得,要是在尊驾头上刻一座城堡,效果应该不错。”
“微雕艺术家?城堡?如果发型像城堡一样……我想想……”
没过三秒钟,阿黄就想通了:一个城堡样的发型,也许不够雪白蓬松,不够飘逸如仙,总比光头好看不是?它现在要是掉进一堆玉米粒中,谁能把它找出来?没有谁。作为一粒特立独行的玉米,不能在平庸的同类中脱颖而出,这是最让人痛苦的事了,没有之一!
“就这么决定吧!”阿黄断然说道。
阿黄跟着微雕艺术家走了。爆米花老头长舒一口气,心情大好之下,把一壶酒喝了个精光,还多吃了一盘五香花生米。
阿黄跟着微雕艺术家来到他家里。微雕艺术家仔细地摩挲阿黄,又是喃喃自语,又是在纸上涂涂画画。阿黄耐心地等待,等待它脱胎换骨的那一天早点到来。
微雕艺术家动手了。他把阿黄举在手上,用极细的刻刀雕琢它。坚硬的头皮破了,金黄的玉米粉扑簌簌落下来。阿黄默默地忍受着疼痛,内心有不安,有惊恐,但更多的是期待。
做微雕是很费眼睛的事情。微雕艺术家工作一阵子,就要停下来歇歇。那枚放大镜,他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阿黄一声不吭地配合着,没有多说一句话。
许多日子过去了,阿黄觉得头皮越来越冷,它的思想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一马平川,一目了然,而是有丘壑,有内涵,玲珑剔透,却又海纳百川……
这时候,阿黄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浅薄无知!居然想当明星,出风头……当明星出风头就那么重要吗?噢!完全不!它还对爆米花老人出言不逊过,真是羞死人了!
终于有一天,微雕艺术家欢呼:“大功告成了!”
微雕艺术家把玉米粒阿黄和他的其他作品送到展馆。开展那一天,展馆人头攒动,特别是在玉米粒阿黄的展位前。人们借助装置欣赏着阿黄的“发型”,频频发出赞美的声音:“真是鬼斧神工啊,一座玉米粒城堡!看,城堡的尖塔上还有风信鸡哪!”阿黄谦逊地端坐着。它知道那些赞美是献给微雕艺术家的。作为载体,它成就了微雕艺术家的一个艺术高峰,这也是它的生命价值所在。对此,它感到非常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