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涛
隋朝(581-618)是中国历史上一个著名的“短命”王朝,在其38年时间里,革新内政、再造一统、外攘“四夷”,迅速实现国力军力强盛,且多有创制、影响深远;特别是对海洋方向的经略,不仅极大地巩固了秦汉以降奠定的“陆海一体”格局,更是将对涉海疆域的统驭向海洋延伸,纳入整个王朝治理体系,影响渗透到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等各个领域。事实上,这种“拓疆域至四海,扬国威于远域”的大刀阔斧的做法,极具战略眼光,也为以开放强盛著称的李唐王朝,提供了重要参照与有益借鉴。
贯通南北的陆海江交通网络
隋朝再造天下一统,面临的是近300年南北长期分裂的复杂局面,如何顺利且迅速地予以弥合,是当时最大的挑战。为此,隋朝君臣做了充分准备和精密筹划,完成武力统一后,迅速着力于密切南北在各个领域的联系,对原统治核心的江淮地区和情势较为复杂的岭南地区,予以重点经营;尤其是构建贯通南北的陆、海、江交通网络,加大对重要港口及沿线的管辖建设力度,为促进持续深度融合提供了战略支撑。
经过充分酝酿,隋文帝开皇八年(588),部署八路大军、五十余万兵力,分东西两个战区(东部为主战场,目标直指建康),陆、海、江三路并进,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攻灭陈朝;随后将战线推至情况复杂的江南及岭南地区,以武力威逼、政治招抚相结合的手段,平定江南豪强世族残余势力的叛乱,清除岭南冼夫人集团的割据势力;把精简高效的州县两级制引入南朝故地,通达政令军令的同时,重点加强了对沿海重要港口及其辐射区域的管辖,形成了东部以江都(今扬州)、余杭(今杭州)、会稽(今绍兴)为核心,南部以南海(今广州)为核心的两大区域,成为整个王朝海上交通及经贸的重要基地。
至炀帝大业五年(609),江淮及岭南涉海郡已多达19个,势力范围已深入南海腹地。之后,隋朝廷又集中开凿广通、通济及永济等重要河渠,贯穿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及钱塘江五大水系,沟通了内陆运输水系与沿海区域的联系,连接了北方政治中心、边防前沿阵地与江淮经济中心;初步形成了江海一体化的格局,构建了一条纵横南北的繁荣经济带。此外,需要强调的是,于炀帝大业四年(608)动工开凿的永济渠,具有明显的战略目的,对北线及东北方向的防卫体系构建,尤其为兵员及辎重的输送往来,提供了重要的交通保障。
面向海洋深入经略对外关系
强有力的中央政权的再次建立,也为重新评估、调整稳固与周边各国关系,提供了必要的支撑。伴随航海能力的显著提升及海上交通线路的进一步开拓,隋朝经略四方,除却传统意义上对陆地边防保持高度关注和持续经营外,更加积极地将眼光投向海洋,获得了更多的选择余地和更为广阔的运维空间;尤其是将寻求与周边临海邦国建立友好关系,纳入确保王朝总体安平的体系中统合考量,取得了远超秦汉的成效,甚至连唐朝魏征也给予其“职方所载,并入疆理,禹贡所图,咸受正朔”的高度评价。
《隋书》“东夷”及“南蛮”列传等记载了隋王朝与周边政权的交往,比较重要的有高丽、新罗、百济、倭国以及林邑、赤土等;如开皇初年与高丽建立朝贡关系,维持了东北方向相当长时间的和平稳定;在炀帝“求访异俗”的授意下,主动与流求(或为今台湾岛)的三次直接接触,虽以“虏其男女数千人,载军实而还,自尔遂绝”告结束,但对东南方向相关岛屿的探索,为后续李唐王朝建立实质性管辖权打开了局面;再如大业三年(607),倭国派遣使团求学佛法,炀帝安排裴清进行回访,经由朝鲜半岛西岸、至珍岛,过对马岛、一岐岛抵达北九州,了解了沿线各国基本情况,这条线路也成为通往日本诸岛的主要航线之一。南海方面,文帝于仁寿末年,遣兵万余讨伐多年不贡的林邑(今越南南端)、重建朝贡关系的同时,打开了通往东南亚诸邦的海上环线,实际产生的影响已覆盖周边十余国。
需要指出的是,对流求、林邑陌生海域的跨海用兵,清晰地记载了出发港口即义安(今潮州)、南海二郡,可以想見隋朝对具有潜在隐患的近海区域,在港口设置上除考虑一般意义上的交通功能外,还极为重视其相应海防功能的发挥。
准确把握涉海疆域的军事重心
近300年的长期战乱,使东北方向的安全局势变得尤为复杂。至隋时,高丽已并吞辽东半岛直逼辽西,同时还出现了多个实力较强的部族,如与隋接壤的奚、契丹,与突厥相连的室韦、位于高丽北部的靺鞨。隋朝准确把握了辽东半岛在维护区域秩序的战略地位,发展汉代以来“以夷制夷”方略,采取恩威兼济、远交近攻举措,加强友好往来,积极寻求地区安全协作,并针对性地使“夷狄”相互牵制掣肘。同时,构建水陆并重、江海一体的安防体系,陆上以贯通南北的河渠作为运送兵员辎重的交通要道,海上于山东半岛营建造船厂及战舰出海港口。
从经略过程来看,做到了有礼有节,较好地调控了与高丽的关系。如文帝时,针对高丽既已受封、又与南陈暗中勾连的情况,先是以玺书训诫;后其又领靺鞨骑兵万余入寇辽西,文帝方才决意兴兵30万予以讨伐,虽因军中疾疫止步辽水,但震慑作用已成,旋即收兵。至大业三年(607),炀帝发觉高丽私通突厥启民可汗,遂令其使者转达“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同于启民;如若不朝,必将启民巡行彼土”之意,直至大业六年(610)高丽仍不为所动,由此开始筹备征讨事宜。
从隋前后四次大规模征讨行动来看,动员使用兵力之多、涉及范围之广、集结速度之快,实在令人瞠目。如炀帝首次亲征,从大业七年(611)春四方兵马舟车应诏集结,至次年正月于涿郡正式编队部署,不到一年的时间完成了几乎所有战前准备,仅作战兵士就有110多万人,保障运送人数更是翻倍。过程中,还于当年二月诏令幽州总管元弘嗣赴东莱海口督造舰船300艘,又于五月命河南、淮南及江南等地,造戎车五万乘。很显然水陆并进,特别是海路及运河的充分利用,形成了高效的后勤运输补给线,尤其是营造军需遍及大江南北各生产基地,已形成相当规模。
隋朝对海洋及海疆的开拓性经略,不仅通过水陆交通网的“硬件”建设,极大弥合了长久以来南北分裂局面,而且以更加开阔的眼界和强劲的海上实力,把维护涉海疆域的稳定繁荣,纳入王朝总体安平秩序的构建。同时,将朝贡体系的恢复建立与对未知世界的探索相统一,引向更为深广的海洋,扩大了中华文明在整个东亚地区的影响力。这些典型设计和做法,为后来的唐王朝锻造深刻影响海内外的大一统帝国,奠定了基本格局,做了充分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