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宏没有退路

孙静 唐煜

李彦宏和他的百度AI开发者大会从不缺上热搜的话题。只不过这一次， 一瓶矿泉水浇下以后，一场精心准备的产业智能化大秀沦为配角。

百度集团对老板现场被人浇水事件作出官方回应，称对发生在AI开发者大会现场的事件感到愤怒，并强烈谴责肇事者的行为，目前肇事者已被公安机关依法带走并调查。

一瓶水湮了“产业智能化”

2019年7月3日，临近下午1点，百度AI开发者大会主论坛才姗姗散场。百度董事长兼CEO李彦宏并未立即起身。他端正地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面含微笑，配合各路摄影师对着他咔嚓咔嚓拍照。

大约1分钟后，他才起身，一脸轻松地与身边的英特尔副总裁Naveen Rao交谈，随后在多名工作人员的护送下离场。人影还没消失，不远处一名VIP嘉宾掏出手机，跟朋友调侃：网上连“宏颜获水”都出来了……不知道走在前面的李彦宏本人有没有听到。而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已有淘宝卖家上架“宏颜获水”T恤。

每一届百度AI开发者大会都不缺热搜事件。

2017年第一届大会，李彦宏从北五环乘坐无人驾驶汽车上路，吃了国内首张无人驾驶的罚单，上了热搜。2018年第二届大会，经历陆奇去职震荡后，李彦宏和百度诸高管首度集体亮相，李彦宏说百度不是PPT造车，也算为媒体贡献了头条标题。如果说前两届都有商业策划的痕迹，但这次台上被身份不明者当头浇矿泉水，实在有点让人看不透。

当时李彦宏刚演讲至自动泊车，正准备帮大家实现“最后一公里的自由”。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拿着一瓶怡宝走上台。李彦宏盯着那瓶水，手臂轻微的动作估计是准备接下，但左手腕被瞬间按下，然后矿泉水从他头顶不紧不慢地浇下。那头一丝不苟、十年不变的精英发型以及上身那件印有百度logo的白衬衣，均被浇湿。

突遭公开羞辱，好脾气的李彦宏面有愠色，但仍保持体面。他只是不解地问了句：What's your problem？可惜对方一声不吭跑下台，被安保人员带离会场。

来不及反应的观众，还以为这一幕是既定安排，一位坐在第二排的VIP告诉记者，他当时都蒙了。然后就是全场瞬间沉默。

直到李彦宏停顿十几秒后，镇定又不失机智地说了一句：大家看到了，在AI前进的道路上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但我们前进的决心不会改变，很多人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场突发事件。

一名百度员工心情低落到极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幕。

仍有网友质疑是炒作。但现场数名参会人士对记者说，李彦宏是爱惜颜面的人，不会干这样自毁形象的事。

因为搜索业务的商业模式，百度屡屡遭受公众谴责。“魏则西事件”成为刺在百度额头上的“作恶”例证，时隔3年无法抹平，还是时不时被拿出来吊打;前不久李彦宏参选院士时，引来一波声讨，所以公众对百度的复杂情绪从未被抚平。在今年高考填报志愿的紧要关头，山西招考中心一则提示考生填报志愿时慎用搜索引擎，否则可能误入其他网站的通知，再次将百度放到火上烤。

李彦宏称，技术是百度的信仰，百度还可以用技术为很多平时缺乏关注的人群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体验

前有野鸡医院，现有野鸡大学，舆论的矛头一次次指向搜索引擎百度。但这次浇水事件，现场没有人知道原因。李彦宏这名山西老乡或许想要表达自己的某种不满情绪，但这也不足以成为李彦宏被当众羞辱的理由。

最为挫败的可能是百度员工。一名百度员工告诉记者，大会前内部就定下了核心关键词——产业智能化。不出意外的话，Robin的演讲也会按照这一逻辑，对AI落地各行各业做介绍。但是同事们精心组织的一场大会，没想到被一瓶水浇得七零八落。大会焦点彻底跑偏了。

好在李彦宏还是按部就班，介绍业务落地。他通过小度在家、小度车载系统，与吉利集团董事长李书福进行了现场连线，双方宣布百度与吉利将达成战略合作。李书福宣称，从吉利博越Pro开始，吉利汽车将全面搭载融合小度车载交互系统。

李彦宏还邀请浦发银行副行长潘卫东上台，共同介绍其“AI+金融”方面的创新——“数字人”客服，希望能为每个用户和客戶提供一对一的、个人的数字虚拟金融助理。

李彦宏称，技术是百度的信仰，百度还可以用技术为很多平时缺乏关注的人群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体验。

2019年7月3日，北京，李彦宏出席2019年百度AI开发者大会

李彦宏也谈到了公益项目。AI寻人项目启动至今，用户发起的照片比对已经超过20万次，百度已经帮助超过6700个家庭重新团聚，未来百度AI寻人就会覆盖民政部全国1600家救助站。

李彦宏最后总结：“科技为更好，这是科技存在的意义。也是每一个百度人不分昼夜努力创新所追寻的意义。”

80后高管VS现金牛业务

泼水事件遗留的尴尬，在百度高级副总裁沈抖这位“高情商高管”出场后，得到了化解。

今年5月，百度搜索副总裁、“钱袋子”向海龙被拿下，理由是百度搜索业务转型不达标，80后高管沈抖接任。

沈抖去年就因和代言人杨紫一起用百度App发红包、讲段子，在百度世界大会上占据了最长的曝光时间。这次出场，他紧贴热点，手把手给代言人邓伦演示如何用百度APP解决垃圾分类、科比和樱木花道谁高等问题。

在展示如何用百度APP识别各种植物和物件时，他打开一个梳妆柜，识别到化妆品品牌并直接通过小程序比价，现场响起一片掌声。沈抖顺势也抖了一把机灵：“我知道为什么男士鼓掌的劲头这么大了，因为大家平时出差太太让带化妆品都是个难题，有了百度APP都可以解决了。”

在百度内部看来，沈抖近些年最重要的贡献在于信息流和小程序的打造。但内部对他的评论普遍集中在“情商高”，善于处理各种矛盾和关系。当向海龙离职，搜索业务急需转型创新，还要保持现金牛业务稳定增长，沈抖急需证明自己在业务和产品创新上的能力。

今年2月，沈抖被安排以“轮岗”形式，参与进了百度搜索业务。知情人士对记者说，这是当时百度为拿掉向海龙做准备。从那时起，沈抖就应该在考虑现金牛业务的战略方向。而从目前来看，百度并没有推出新产品，而是重点优化推广百度APP、信息流和小程序。

作为百度的支柱业务，过去一年多，受到百家号霸屏、高考报志愿存在误导等影响，百度搜索屡次被诟病。沈抖这次重点介绍了百度APP后面的AI黑科技，强调搜索的精准性，这无疑是在为百度APP带流量，让该业务保持活力。

而智能小程序无疑是百度押注的下一个变现的新阵地。

如果说2018年，百度首次推出智能小程序时，外界更多的态度是观望和质疑，今年以来，越来越多开发者开始入驻。7月3日的小程序分论坛异常地火爆，几百人的房间坐得满满当当，后排站满了三层人墙，门外还排起了长队，需要保安限流。沈抖透露，百度小程序已经有能拿出手的成绩单，目前小程序已经有超过15万个APP入驻，月活用户突破2.5亿。

一位百度小程序员工透露，从去年底开始，百度小程序团队开始扩张，目前已经有“大几百人的”团队，足足占据了百度两层楼。

为了刺激开发者，今年3月，百度正式对外开放广告组件，小程序开发者把组件放进小程序，百度就可以按照类型来分配广告。只要相关广告被点击一次，就能有分成。而这个分成比例，百度只拿一成，剩下九成都给开发者。“从四五月开始，开发者的数量在激增。”他透露，目前小程序的收入是三位数增长，终有一日，小程序的收入会超过搜索。“因为你看，现在搜索出的很多都是小程序”。

百度的信息流在全面支持小程序。根据百度移动生态事业群组主任研发架构师辜斯缪的介绍，以往信息流都是百家号的内容，目前小程序的曝光已达到信息流总用户渗透的60%，每天有10亿次。

为了吸引开发者入驻，百度小程序在不断加强帮企业变现的吸引力。辜斯缪说，百度将会在分发侧提供一个定向的投放平台，类似于一个黑盒，开发者可以在上面进行调研，选择投放给怎样的客户是合适的。此外，还会提供广告多场景适配、内容带货等变现功能。

一位开发者感受到，去年百度小程序更多是基础功能的建设，今年更多是在商业上的探索。他认为，百度小程序目前的基础框架能力还是偏弱，之前很多API接口都是模仿微信，也没有社交和裂变活动吸引用户，但现在百度已经开始充分利用语音识别等AI能力，打出差异化。“就算花同样的钱，百度现在都会优先展示小程序的商家。”

一位广告主对记者说，相比微信小程序以社交作为链接，百度小程序是以搜索为导向，而且曝光量相对高，对于2B企业来说，获客的精准性更高。目前微信小程序的问题是头部企业流量聚集，长尾效应严重，所以很多企业愿意来百度试一试。

此前，大多开发者的观望还来自百度近几年在搜索业务上的摇摆。2018年百度也曾重推熊掌号和直达号，大搜部门倾尽所有资源扶持，称要导入80%的流量。但在半年后，就网传熊掌号团队解散，许多企业、站长和开发者白白耗费了很多人力和时间成本。

“百度以前被大家诟病或担忧的一件事情是我们能否持续地做下去，毕竟我们曾经创造过很多概念，去年我们提智能小程序的时候，开发者最大的担心是百度这个事到底能做多久，会不会我跟你折腾了半天做两天又不做了。”在7月3日的智能小程序论坛自省一番后，沈抖说，整个数据表明过去一年的成长是健康的，“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希望大家能多提意见多批评，一块共同建设这个新的生态。”

此外，沈抖带领的百度移动生态事业群组也在發生变化。据雷帝网报道，百度初创团队成员之一的史有才也于近期回归百度，负责移动生态事业群组销售体系。史有才曾参与百度渠道建设10年之久，历任销售总监、副总裁等职位，2011年离开百度，当年向海龙正好调任百度商业运营体系副总裁。一位百度内部人士说，“用史有才回归迭代向海龙的销售体系，是百度的主动变革，对此次交接已做好了全面准备。”

这也标志着，旧有的向海龙时代彻底结束了。

“这里的每个产品线都是要变现的”

“AI怎么赚钱谁也不知道。”一名物联网企业CEO对记者坦言。这也是外界一直紧盯百度风吹草动的原因。

而今年百度对AI技术变现的诉求明显更为强烈。在会场、展区的百度员工，会很自然地提到变现压力。

之前普遍认为，自动驾驶业务将是一个三五年内都是仰赖巨大投入的业务。不过，在自动驾驶展区，一位百度人士指着现场威马汽车的方向说，那边都是已经开始变现的业务。那里除了装有自动泊车技术的威马汽车外，还有与红旗合作的L4乘用车。

在7月3日的发布中，李彦宏明确表示，“最后一公里的自由”的自主泊车，已经开始接到订单。

相比打造L4级乘用车，自主泊车明显更对主机厂胃口。不过从现场演示视频来看，自动泊车还处在起步阶段，视频演示的还是每天在百度大厦到百度科技园之间来回测试的车辆，这辆白色林肯车在地库中能够自主泊车，百度已对部分员工开放体验。

作为百度对外讲述的最为宏大的科技故事，L4级自动驾驶车也要找到可能变现的方式。最新消息是，百度和一汽红旗打造了中国首条L4乘用车前装产线，目前已开始投产下线。而首批数十辆乘用车将于下半年运往长沙。现场一名百度产品经理称，长沙当地政府将为这批自动驾驶出租车买单。该车软硬件一体化的价格，估计在百万元以上。

之后，百度将参与运营，计划打造全国最大规模的L4级自动驾驶出租车车队。百度副总裁、智能驾驶事业群组总经理李震宇表示，年底前，长沙市民有望通过百度小程序来使用Apollo GO的出租车服务。现场一位百度人士称，“运营模式，你可以参考Waymo”。

不过美国自动驾驶明星、谷歌旗下的Waymo目前仍是免费运营阶段，百度的L4级自动驾驶出租车未来如何运营，是免费还是收费，双方尚没有明确的细则。

技术在手，百度尝试抓住一切可以变现的切口，连鹭鸶脚上的精肉也不能放过。比如在Apollo展区，一套由铁架、底盘和激光雷达组装的自动驾驶开发套件，报价15.3万元。现场商务人员告诉记者，这项业务开始于半年前，组建了团队，目标群体是高校和开发者，不到一个月已发货10多套，还有30多套在生产线上。

如果最“不靠谱”的自动驾驶业务都在抓住每个变现机会，那么，在国家会议中心的另外几个展区，变现的重要性就更不在话下了。

景鲲还带来百度智能语音在商业化生态上三个探索方向：小度VIP会员、付费技能和品牌技能

一名百度智能云的员工称，他们今年的KPI是在去年营收的基础上保持3倍增长。一位智能云员工指着展台中的各个产品说：“你看，智能云的每个产品线都是要变现的，无论是公有云、机器人还是智能客服。”

百度副总裁、百度云总经理尹世明称，智能云是百度AI技术的底座，是AI在中国产业加速落地的载体。

在智能云展区的不远处，给百度业务部门提供“弹药”的百度大脑，本来是一个宽松的研发部门，也更强调落地。一名做智能货柜的合作伙伴说，百度大脑会考虑合作伙伴的落地情况。与此同时，他感觉百度大脑给予的资源在收紧，在为合作伙伴提供支持时，开始讲究实际效果，不似以前那般宽松。

起码算法是越来越不值钱。百度芯片部门员工说，这也是他们做芯片的初衷，变现还要软硬结合。百度去年发布的昆仑芯片，预计今年第四季度应用落地，对标英伟达GPU;而本次大会上再度发布语音AI芯片鸿鹄。

而百度AI另一条线——人机对话交互技术，也就是小度助手，同样面临变现的挑战。一名小度智能音箱的员工坦言，他感觉整个公司现在对于音箱变现这件事“还是有点蒙”，当下在做各种路径都在尝试。而当务之急的是，先把用户培养起来。用户有了，流量有了，生态才能做起来，会员费、内容付费、广告、APP预装收费等变现模式才能跑得通，你也才有底气跟像美团外卖这样的应用方谈分成。他坦言自己在做小度音箱过程中，生活习惯也被音箱改變。

所以，百度副总裁、智能生活事业部总经理景鲲此前一直的口径是做大规模，先不考虑变现。但这种烧钱培养的阶段终有一天会慢慢停掉。

“作为一个不赚钱的部门，在公司里总是有焦虑的。”一名与百度有业务往来的IoT创业者对记者说，他与百度的人交流，发现他们最为担心的是在找到突破口以前，公司不敢往下烧钱了。

在智能音箱市场拓展中，百度和阿里打法一致，都是烧钱补贴、做大规模和流量的互联网逻辑。但如今阿里天猫精灵在今年的618没有出手补贴，这可能是一个信号。

在这种情况下，用户的相关数字变得非常重要。在7月3日的大会上，景鲲宣布，目前搭载小度助手的智能设备激活量已超过4亿台，激活量超过800%，这还不包含百度系APP内置小度助手的数量。2019年6月，小度助手的月交互次数已经超过了36亿。

不过，景鲲也还带来百度智能语音在商业化生态上三个探索方向：小度VIP会员、付费技能和品牌技能。

据说小度99元的付费会员上线一个月，会员数增长达10倍，但是商业化负责人并未给出付费具体人数。目前来看，小度推VIP会员时选择同其他优势内容伙伴一起绑定，做联合会员。比如VIP会员可以享受2000元的蜻蜓FM付费内容，而与爱奇艺联合推出的会员，是以一份爱奇艺的会员价格，同时享受到小度会员的所有权益。而品牌技能即广告，也是百度在尝试的路径。

百度展区人士表示，目前带屏音箱承担商业化先锋的担子，无屏音箱因为操作方面的考虑，还是主打免费服务。

上述业内人士认为，百度虽然市场销售、真正落地能力有些欠缺，但好在一直拥有技术优势，如果能坚持投入，并打破当下AI技术瓶颈，有希望实现对其他巨头的反超。比如他这次参会，就是冲着百度智能音箱展示环节发布的“全双工免唤醒能力”。免唤醒的多轮对话，一直是行业内痛点，如果百度真的能解决这一问题，而不只是展示，对行业将有巨大推动作用。据悉，这一功能会先在两款带屏智能音箱上实现。

“这事（AI）能不能成，就看李彦宏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