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诗璟
远远地,她看到了木子,与同伴谈笑风生的木子。她转过身,走下楼梯。
木子和她,已经认识一年多了。
她是一个有点内向的人,总会在明明认识却不是很熟悉的人面前,斟酌好久却开不了口。很巧,木子也是。
她与木子在同一个年级、同一个楼层,经常能碰到。她一眼就能认出木子,木子也一眼就能认出她。可她们从来都没有打过招呼,只是在转角遇见的那一刹那,或眼神闪躲,或犹豫良久,才各自给出一个腼腆至极的微笑,算是兩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当然,偶尔地,她们也会说上几句话,关于学习、考试,但仅此而已。
她回到家,趴在桌上,呆呆地看着台灯倾泻下来的柔和白光。这样的时刻很适合回忆。
她想起她们初次见面时,木子的头发还没有现在那么长,小小的一束,但蓬松黑亮。木子皮肤很白,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即使她视力不好,也能远远地就认出木子。
她羡慕木子的美丽外表,身材高挑,让自认为是丑小鸭的她不敢直视。
其实,她并不丑,但如果和一个比她漂亮的人走出去,就会被忽视。小时候,和表妹到阿姨家玩,亲戚朋友一见表妹,就纷纷夸表妹漂亮,她站在旁边,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布娃娃。现在,对这样的尴尬,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在意自己的长相,这使她觉得自己有点虚荣,但她更不想自己成为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于是便努力学习。
因为长相姣好,木子从小便受到很多人的赞美。但她不骄傲,她羡慕那些语文、数学、英语、科学门门成绩拔尖的学霸,他们好像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解得了方程式,看得懂电路图,写得了诗词歌赋,说得出纯正英语。每次考试,考场就是他们厮杀搏斗并大获全胜的战场,而她只能做一个在场外默默看热闹的旁观者。
毫无疑问,木子和她,都是对方世界里想要做的另一个自己。面对如此完美的另一个自己,她们却退缩了。
木子阳光、大方。她曾和木子一起参加演讲比赛。可她太大意了,手中的演讲稿被人夺走,一阵嬉笑喧嚷,她追着那个人跑。正值盛夏,汗水把她额前的两绺头发都打湿了。她头皮发烫——当然是被太阳烤的——停下来,眼中满是茫然与无措。她站在那儿,狼狈不堪,又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身边一大群半生不熟的人面前,她突然失去了勇气。
她蹲下来,有些累了。
闭上眼,听着周围有响亮的笑声,她把头抵在膝盖上,手臂紧紧地环抱双腿,就像一只蜗牛,一只缩在壳里、胆怯无比的蜗牛。她突然发现笑声渐渐小了下去,然后是木子的声音:“拿过来!”演讲稿就到了木子的手上。
木子把演讲稿递给她。她抬起头看了木子一眼,又垂下眼帘,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又一次比赛,她和木子都参加了。比赛前她去后台候场,把身上背的包放在地上——那里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可放了。比赛结束,她拎起包刚想背上,木子从远处走过来,看了看她的包说:“脏了,拍一下吧!”她仔细一看,是脏了,于是拍了拍,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回到学校,老师说要合影留念。照片上,她的笑容十分明媚。
她有些崇拜木子。但她不知道,木子也很佩服她。
她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不好。木子之前被老师批评,因为老师说木子上课不认真听讲,眼睛没有盯着黑板。木子辩解说自己并没有不认真,她低着头是在做笔记。老师很生气,她不喜欢和自己顶嘴的学生,于是叫了几个同学站起来,问他们木子上课是不是不认真听讲,有没有看到木子在做笔记。那是一堂数学课,两个班合在一起上,她就坐在木子旁边。木子确实在做笔记,她看见木子做笔记了。可是被老师问到的那几个同学离木子有点远,只能回答不知道。老师问木子的同桌。他看见了,但害怕数学老师,便也说不知道。木子低着头,像极了当时被抢走演讲稿的她。
老师叫到了她。她站起来,有点忐忑。她也怕数学老师——谁不怕呢?回想起当初自己的狼狈和木子的出手相助,她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我看见了,木子在做笔记。”语气不容置疑。老师下不了台。
下课后,她们被请到了办公室,罚站10分钟。她还想争辩什么,突然感到木子的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会意,两人相视一笑。
思绪拉回。
这就是她们全部的交集,不少,但还没有达到可以随意聊天的程度。至少她们认为,对方不一定记得自己。
于是就这样,在走廊遇见,她们俩彼此也基本上不打招呼。
她想:“如果我挥了手,对方没有回应怎么办?”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冷落的那一个,她不想让自己再被木子冷落。木子想:“她那么骄傲,如果我微笑了,只收获一个冷冰冰的表情怎么办?”木子害怕尴尬。
这样懵懵懂懂过了很久,她们见面时最多只是点头微笑,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况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备战中考。
什么事都得等到中考结束后再说。这一点毋庸置疑。她们再也没有时间胡思乱想,青春的迷茫、美好全都推到一边——她们要为自己的未来奋斗。
她们在题海中挣扎了一年。
然后,一下子毕业了。
木子的成绩没有她好,于是两人去了不同的高中。她有点失落。巧合的是,她在走出校门时,看到了前面的木子。她终于第一次和木子打了一声招呼。
木子转过头,美丽的脸庞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毕业快乐。”
她点点头,尽力挤出一个微笑:“再见。”
“再见。”木子回答。
她们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想:“我如果能和木子做朋友就好了……”木子也想:“其实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算了,就这样吧。”她们又坚定地往前走,谁也没有开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不说后悔,因为这份答卷,是她们自己填写,并交给青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