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敬
居住在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楼宇内,在装饰布置上,可谓费尽了心思,却总是感到难以尽如人意,不仅活动的空间小,而且缺少阳光的清明和地气的爽朗,尤其在炎炎的夏日,更感到热浪滔滔,苦闷难捱。不由怀念起绿荫匝地的农家小院,集纳着乡野的灵气,洒落着沁凉的清新,那是一种怎样舒心惬意的享受啊!
黄土平夯的院落里,有一棵枣树,有一棵桑树。枣树下置了一方捶布石,黑油油的石面上,光洁如一面镜子,母亲和姐姐织下土布,用心地浆了,在太阳下晒得还余一点潮气,收起来,折成一厚叠的布坯,平铺在捶布石上,母亲和姐姐便会轮换着举起两根枣木棒槌,很有节奏地在布坯上捶打。即使不在小院,老远也能听见母亲和姐姐的捶布声,节奏忽而紧,忽而慢,听着不啻一曲美妙的打击乐曲。听母亲讲,布坯只有浆了捶了,才更耐穿呢!
桑树下置了盘石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石磨还很忙碌,隔不几天,母亲会借来集体的牲口,套在磨道里拉磨,沉重的石磨转起来,轰隆轰隆地响。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讨厌石磨转动的声音,也怕见牲口戴着暗眼,绕着石磨转圈的样子,感觉一个鲜活的生命,非被那低沉的声音碾碎了不可。但极喜欢磨缝里不断流出来的碎麦粉,母亲用簸箕收起来,倒进磨道旁一个面柜的箩儿里,咣啷咣啷箩出细细的面粉来,那可是养命的蒸馍和面条啊!更细的面粉飞扬起来,扑在了母亲的手上和脸上,使母亲看起来白了漂亮了。后来通了电,石磨子不再用了,可是到我离家而去时,石磨还在桑树下盘踞着,显得很沉默的样子。
枣儿熟了会落下来。
桑葚熟了也会落下来。
一个在夏天,一个在秋天。桑葚枣儿落地的日子,最是小院热闹的时候,母亲会招呼几个大人,撑起一个布帐,摇着树枝,让桑葚枣儿落下来,接住了,收在一个篮子里,送给一村的人,都尝上一口。
小院里还开着一方小菜园,找来一块一块的半截砖,沿着菜园的周边,狗牙似的栽起来。春上的日子,母亲给小菜园先是施上底肥,把土刨得虚虚的,点上两行豇豆,栽上两行韭菜,又种上几窝丝瓜和油葫芦,以及三两株向日葵,地表的土一干,母亲就浇一遍水,菜苗长出来,扯出蔓来了,母亲就搭起架子,由夏至秋的那段日子,小菜园的收成让母亲的锅灶上总是特别丰富多彩。来客人了,也不用着急,摘一把豇豆,割一撮韭菜,还有丝瓜、葫芦什么的,也采来一些,或清炒,或干煸,或油焖,凑在一起,就是一顿好饭了。如果是朋友稀客,还会摆上酒杯,亲亲热热地碰了,吱喽一声喝下去,脸上便都起了红晕,嘴头上也就放得开了,说一说久不见面的相思之情,聊一聊听来的乡间趣事,这样的日子,是怎样的逍遥自在啊!
好读闲书的我,时常就坐在小院里,任凭蝉儿在树梢上聒噪,任凭蝴蝶从头顶飞过,我喝一口凉茶,翻开一本喜爱的书,钻进墨香四溢的文字中去,有滋有味地品读着,一忽儿可能手拍膝盖,怒骂出声,一忽儿又会眉喜眼笑,呵呵自乐……这才是家的样子啊!
离家太久了。怀念家的样子,感觉又清晰又模糊,意识里乡下的家便成了一幅绝好的水墨画。
豆棚瓜架、蝶飞蝉鸣的农家小院,宛若世外桃源,梦里已回去了许多次,已经仙逝的母亲还坐在枣树和桑树下,忙着她的家常,我在一旁读着书。梦醒了,真想远离喧嚣的城市,抛开碌碌的功名,作别蜗居的楼屋,回到母亲留下来的农家小院里,让心通通透透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