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19-07-30 07:01李永田
青年文学家 2019年18期
关键词:郎中师傅母亲

作者简介:李永田(1949-),男,吉林榆树人。大连市作家协会会员。2012年进入大连市老干部大学,在文学写作班学习至今。有作品发表在《牡丹》《参花》《青春岁月》《唐山文学》等期刊。《跬步》于2018年出版。

1907年腊月,我的家乡松花江畔,一连数日凜冽寒风持续地吹,吹得大地“裂开大嘴”不住呻吟。随后铺天盖地的大雪纷纷扬扬飘洒下来,瞬间覆盖了地上所有的凌乱,空旷的田野里只剩下浑然一体的白。彼时彼刻,村东头两间低矮草房里的人忙个不停:主人李大栓妻子阵阵腹痛,在接生婆的帮助下,一个男婴呱呱坠地。这个男婴长大后成家立业,他就是我的父亲李全。

父亲2岁时,我爷爷得了急病,错过了救治的最佳时机,没有看到最小儿子的出生就撒手人寰。我奶奶刘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甚至有些精神错乱,口口声声要随丈夫去。在亲戚朋友的劝说下,情绪逐渐好转。父子天性,母子连心。奶奶听到小儿子的啼哭、大儿子的呼唤,心如刀绞;看着5个既可爱又可怜的儿子,如梦初醒;想起丈夫临终嘱托,深感责任重大。“千难万难也要把孩子抚养成人,绝不能让李家断了根。”这是丈夫在这个世界上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于是我奶奶打起精神竭尽全力,拉扯着8岁、6岁、4岁、2岁和出生不久的幼小儿子艰难度日。全家人靠我奶奶给富人家浆洗缝和8岁的大伯给地主家放猪,挣点粮食维持生计。好在族人、亲戚经常伸出援手帮助解决燃眉之急。

父亲在艰苦岁月中艰难成长,10岁时去孔家长工伙房刷锅、洗碗打零杂。带出一张嘴,减轻一些家庭负担。母亲叮嘱儿子:“干活机灵点,好好学做饭。”我父亲边干活边偷看,天长日久把做饭的技巧熟记于心。一天,大师傅刘三贵家里捎来口信,说他母亲病重。他请假回家探望母亲,就让我父亲顶班做饭。没想到我父亲做的饭菜咸淡适中好吃可口,得到长工们的赞许。东家知道后,将我父亲调到小伙房协助张师傅工作。后来,张师傅告老还乡,我父亲接任。父亲根据主人家的口味经常变换饮食花样,赢得全家人的赞扬。

有一年,孔家长子孔繁荣回家过年。看我父亲聪明好学是可塑之材,就同他父亲商量,把我父亲调到他们家在镇上开的酒店,安排在后厨给厨师打下手。父亲肯卖力气,基本功也不错,头脑灵活会办事儿,很快博得厨师们的欢心。主厨郑大明是个文化人,只因喜欢厨艺走进厨师行列,多年钻研苦练,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他为人和善,爱惜人才,对新来的小伙计有些偏爱。总经理孔繁荣看出门道正中下怀。一天,把二人叫到办公室予以撮合。父亲求之不得,跪地磕头口喊师傅。郑大明满心欢喜立马应承。一个拜师仪式在总经理的办公室举行,一时传为佳话。那时的风俗师徒如父子,从此徒弟对师傅更加孝顺:饭后总要给师傅装袋烟、泡杯茶;睡前给师傅打好洗脚水;师傅洗澡时给师傅搓搓背;师傅闷时陪师傅聊聊天……师傅对徒弟更是疼爱有加,把一生所学循序渐进地传授给徒弟。实在干不动了告老还乡时,推荐徒弟接任主厨。我父亲跟师傅不仅学到精湛厨艺,而且也耳闻目睹学会了一些时尚语言。

三岔河镇虽然不大,却是交通要道,经常集聚着南来北往的人。光复的第二天,酒店里来了一伙商贾进入雅间包房,点了满桌子山珍海味高档菜肴,还提出要吃会动的浇汁鱼。父亲心想这道菜听起来简单,实则难做。沉思片刻:“寻仇?滋事?没缘由,好奇?倒是有点像。”虽然自己没有亲手做过,但师傅临走时告诉过这道菜的做法,便心中有数满口应承。

父亲选一条活蹦乱跳的活鲤鱼,以最快的速度去掉内脏清洗干净,在头部偏下位置横断一刀深至脊背处,在尾部偏上位置同样一刀,从断刀处顺着脊背向前推刀至头部断刀处,取下半条鱼,去掉鱼鱗,打花刀上面粉挂蛋清入油锅,炸至金黄色捞出。将另半条鱼放入长盘中。然后大勺内加油烧热加葱姜蒜、花椒大料等佐料爆锅,加入高汤找好咸淡口,加水淀粉调汁。再将炸好的半条鱼放到原位端到客人桌上,把调好的热计浇到鱼身上。奇迹出现,鱼尾摆动鱼身嘎嘎作响。客人震惊,人人称奇。父亲便心知肚明,就告诉他们此乃“浇汁活鲤”,又名“一鱼双吃”(半条熟鱼浇汁,半条生鱼做汤)。客人醒悟,大悦,意欲打赏。父亲说:我们都是华夏之人炎黄子孙,如今不受外辱实乃大幸。承蒙抬爱,打赏不敢当,如若不嫌请常来赏光。客人称是,果然常来常往。一时间酒店名声四扬,生意火爆兴旺。

这是我小时候听父亲讲的故事。我问父亲鱼熟了为什么会动?父亲告诉我:鲤鱼生命力极强,虽然取去半条,另半条头尾及鳞没动,短时间内神经没死,当炸好的半条鱼放回原处时,温度不高,另半条鱼没反应,待沸腾的汁浇到鱼身上时,鱼受到热的刺激感到疼痛就要挣扎,鱼尾自然就会摆动。哦,我恍然大悟。父亲说:“这道菜的最大秘诀在于一个快字。”

父亲常年在外,只有春节才能回家团聚。母亲一人既当妈又当爹,拉扯着我们过日子,非常艰辛。父亲于心不忍,心疼妻子想念儿子。还有工作上遇到些矛盾,一时化解不开,心里苦闷,便毅然决然辞去工作,回家当社员。不承想他虽然生在农村,但毕竟不是真正农民,对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繁重劳动,有些吃不消,就有些后悔不该辞职。后来。看到以前同事家从农村搬到城镇,农村户口转为非农户口,吃上了商品粮,子女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就更加后悔。恨自己当初的决策鲁莽草率,害得孩子们留在农村没前途。辞职回家原本是想更好疼爱子女,不承想适得其反,这是父亲半生的痛。

有一次,父亲放牛,我跟着去玩。看到牛吃草很老实的样子,就想骑牛。于是父亲把我抱到牛背上。牛边吃草边移动,一不小心我掉下来摔到草地上,大哭起来。父亲急忙把我抱起来,问哪里疼?我说不是疼是害怕。父亲说有爹在莫怕。然后把我放在地上,把牛拴在树上。蹲下身子让我分开双腿骑到他脖子上,两只大手紧紧抓住我的两只小手,将我送回家。搁现在不算啥事,可是在那大男子主义突出的年月,男人没有带孩子的,更不用说骑到父亲的脖子上。现在想想,儿子骑牛不成,父亲取而代之,可见父爱情深似海厚重如山。

父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了20多年,终于盼来了我和弟弟。担心我俩不好养活,就把我们当闺女养,乳名带有明显的女孩特色。直到上小学时才被“验明正身”有了男子汉的大名。父母对我俩格外疼爱。记得小时候我出麻疹高烧不退,浑身酸痛皮肤奇痒,弟弟也被传染了。父亲见状立马去请郎中,走了20多里路在城发村找到善于治疗麻疹的潘郎中。他随父亲来到我家,为我和弟弟诊脉、观颜、看喉、看舌、看皮肤、开药方,然后给我和弟弟每人吃几粒他自制的丹药。父亲忙着做饭,什么饭记不清了,只听潘郎中连说好吃。饭后休息片刻,父亲送潘郎中到村头,郎中上马而去。天色见晚,父亲又去3里外的万寿村万家药店抓中药,回来熬药煎汤忙个不停。母亲按郎中说的办法,把大麻籽擀碎加适量的水和白酒,为我们兄弟擦身体降温度解其痒。经过几天的治疗,病情趋于稳定。小孩子好动,稍好一些就想往外跑。出麻疹怕风吹,父亲对我母亲说:“好好看住孩子,別让他们到外面去。”母亲说:“怎么能管得住?两个小调皮蛋像野兔子似地说跑就跑,我一个人怎么能抓住两个?”父亲沉思一会儿说,你去整筐鸡蛋,我自有办法。母亲弄来鸡蛋,父亲挎着筐去了供销社,回来只见他像变戏法似的拿出扑克牌和糖果,给了我和弟弟。我俩如获至宝地高兴。然后父亲教我们玩牌。此后我和弟弟天天在家里玩扑克吃糖果。母亲把门关得严严的,几天后我和弟弟完全康复,才让我们出去自由“翱翔”。

父亲前半生从事厨师职业,不辞辛苦艰难打拼,饱尝了人间冷暖酸甜苦辣。后半生当农民,经历了集体化和分田到户的生产模式,虽然方式不同,但都离不开土地。尤其是土地承包后农民有了经营自主权,父亲更加热爱属于自己说了算的土地。他说:活着就在这片土地上耕耘、收获。死了就埋在这里,看着它不受侵害。多么朴实的农民特质,多么可贵珍惜土地的理念。父亲去世后,我们满足了老人家的心愿。父亲一生为了家人的幸福,像一头永不松套的牛,不停歇地前行,直至耗尽全部精力,在大雪纷飞的一天,安详地闭上眼睛驾鹤西去,屈指算来整整走过80个春夏秋冬。也许是上帝的安排,也许是巧合,来去都在飘雪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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