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翔宇
男人袭一身白袍,站在这崭新的世界,崭新的地球,崭新的星城。
微风拂过,终于不再是全息投影出来的雨滴斜打在街道上。男人不禁伸出手去,却差点不小心将手上的照片掉在地上。
男人轻轻蹲下,看着那张黑白照片喃喃着什么,接着他站起身,望向了远处的星空,想要叹息,却也不知叹息些什么。
雨丝密密匝匝地划过时光,男人突然感到了脸上似乎一阵湿润,尽管他不愿意承认,那是他的泪。
星辰纪元之一
外面已经乌云密布,即使是在地球,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
我披上风衣,快速步入最近的一家酒吧里面。我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听说最近联盟颁布了新规,就是针对那个机场爆炸案的什么极端组织,”吧台旁的一个人对机器人酒保说道。机器人酒保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在联盟中,机器人是被禁止发表关于政治的言论或者对其表态的。
“真他妈的荒唐,你看看,谁不怀念地球,原来为了让我们忠于太空,还劝我们参加改造计划……这就是太空城——狗屁!”那人自顾自地说道,机器人酒保又眨了眨眼,不过这次好像是在表示赞同。
我径直绕过那人,来到酒保面前要了一瓶洛菲尔德30年典藏红酒——这是太空城刚刚建成时从地球运来的,没想到这一转眼,就三十年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来到一个隔间,慢慢地让自己被包裹在椅子里面,椅子上的记忆金属逐渐变形,与我的背部完全吻合,这样压强最小。舒适的体验不禁让我感叹:果然,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们开始遗忘了。
整个人类星际联盟是由五大太空城群落组成,而每个太空城群落里面又有不同的太空城。太空城分为恒星级、行星级与卫星级。而每个太空城又分成诸多小城。我所居住的便是普罗米修斯Ⅱ号恒星级太空城的首都,星城。
最初的星城只是普罗米修斯Ⅱ号里面的一个小渔村……
最初的星城,没人知道,不会有人知道。
我将红酒倒入高脚杯中,看着红酒折射着点点光影,摇曳着,人类最脆弱的梦。
“去他妈的联盟,去他妈的太空。”酒吧里的那个男人高声叫喊着。
我一口饮尽红酒,随后又斟上一杯。
自从人类迈步星空后,一切都忙碌起来,新的建设,新的秩序……不过,现在一切都似乎已经步入了正轨,也似乎步入了新的深渊。
今天是机场爆炸案的第三天,已经确定犯罪者为地球极端组织的人。
所有來到太空的人——至少是这一代——都会对我们的母星或多或少地怀念。但是一旦把这种怀念变成回到母星的强烈愿望并且为此做出出格的事情时,就变成了极端主义者——地球极端主义,简称“地极派”。
为了消灭地极派,联盟可谓费了很大劲,但是效果不尽人意。这一次恐怖行动的爆发,让联盟坚定了强制检查记忆的想法。
这种检查记忆的提议很久以前就提出了,无论是记忆提取或是局部记忆清除技术早就已经非常成熟了,它可以非常有效地通过人们的记忆来了解人们的行为思维。不过在公民们“尊重人权”“尊重隐私”的口号下,联盟不得不将其搁置一边。
“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联盟终于颁布条令,限人们在三个月之内自觉去指定系统登陆并且接受检查,否则三个月之后将会被联盟以最高通缉令通缉,冻结一切账户,寸步难行。
一开始人们还照样去抗议,不过在意识到这次当权者的强硬态度后,所有人都急忙去接受记忆检查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再没有人去管什么隐私。
我从不羡慕权势与富贵,两者都是邪恶的,毋庸置疑。
和善的AI检查完我的记忆后对我说道:“很干净的记忆。”
“很干净的记忆”是指里面没有任何关于地球的极端回忆——也就是说这些记忆并不会造成大幅度情绪波动,而一般人是不会拥有如此干净的记忆的。
“看来您曾经接受过局部记忆清除手术,应该是改造计划吧,”AI对我说道,“不过当然您不会记得。”
在三十年前,改造计划是很流行的,这是人们清除记忆的开始。很多人在进入联盟之际,也许是放不下的家人,也许是为了新的开始,都选择性地去清除了自己的记忆。于是,人们都不再记得那段记忆,或痛苦或怀念。更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清除过一段记忆。
可是我记得。
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我都会将星空的全息投影接入我的屋子,然后躺在床上,让自己置身于繁华的星空当中,静静地让星光穿过自己。我会感觉得到一些应该被抽离我身体的东西,它们就如同这漫天的星光,缠绕,绚丽,又无法抓住。
“谢谢您的配合。”AI对我说道。
“盯住他。”
光速纪元之一
连历史学家都不怎么愿意提起人类从公历纪元向光速纪元过渡的那几年。
光速纪元,光元,好名字。一切都在以光速膨胀,一切都在以光速迈步。
地球上的资源早就已经枯竭,而将近140亿的人口还在不断地压榨着这颗曾经美丽的蓝色星球。地球就像一只蚂蚁驮着巨大的易碎珠宝——迟早都得完蛋。
“人类自己就是最野蛮无耻的压迫者,而他们自己却觉得自己是弱势的、被压迫的一方,他们只是不明白,是啊,他们怎么会明白。”历史学家愤愤地说道。
战火开始蔓延:国家之间、社会之间、阶级之间……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率先动用了核武器,其他国家不甘示弱,也纷纷展开报复,不过有趣的是,大国之间的武器并没有相互“赠予”,而是不约而同送给了贫困国家的人们。
很快,地球上的人们锐减,可是自然总是会报复的,人们知道这样仅仅会加速自己的灭亡。
战争带来了新的科技进步,在人们最危险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出路。
“太空。”
公元纪年刚刚结束,而光速纪元还未到来。蝉鸣刚刚停止,金色的麦浪还未开始摇摆。
这是地球上的星城。
和往常一样,带有一丝稚气和脸上布满青春痘的安坐在最后一排,无聊地盯着一道无聊的数学题,手上还拿着一瓶廉价碳酸饮料。
与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第一排的叶——这种从公元就传下来的好成绩坐前面的具有阶级等级色彩“传统”还一直延续着。叶早已经做完了整套题目,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转着笔。
叶不算沉鱼落雁,但也绝不是看一眼就能忘得掉的人。她十分安静,也十分柔弱,就像水一样,总给人一种想保护她的欲望。
教室里弥漫着这个季节不该有的燥热,而大家都为了一个目标前来:前往太空城工作。经历了n次混乱之后,各国政府终于成立了人类星际联盟,这个联盟接管了所有国家的政务,人类自此,彻底连为一体。
太空城开始修建,所有人都想登上它,而只有精英人士才能登上它,同行们开始竞争,只有评得高分才能登上太空城,就连刷鞋的也开始挖空心思干掉对手。
“这只不过是变相的一场战争。”
铃声响起,一个浑身烟味的老头看了看阅卷系统给叶打的分,满意地笑了笑,又看了一下安的分数——
你知道什么叫做变脸吗?安绝对知道,而且他知道的那东西不叫京剧。
“你自己看看你写的什么?!”那个老头可不像阅卷系统那样给出一个笑脸,然后旁边写上“还需加油”的字样。
“我告诉你,你这种人,一辈子也去不了太空城,即使很多年后人类都移民上了太空城,你也只能在专门处理垃圾的太空城!”
全班一顿哄笑。在那个年代,什么都脱离不了太空城,即使是一句伤人的话。
安不屑地环顾四周,默默地看着整个教室里面的人,他并不觉得他们很可恨,他只觉得他们可悲。突然,安看见了叶,那个女孩眼里没有一丝嘲笑的意味,眼神清澈地看着他,没有风,但却有一股发香飘过,抓不到,留不住。
安像触电了一般楞了一下,时间似乎凝固了,安呆呆地盯着叶,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在不安着,他不知道那东西叫做荷尔蒙。;而叶似乎也发现了那个目光,急忙转过头去,不过耳根已是绯红一片。
那个下午,老头的责骂安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不过出乎老人意料,安唯一一次没有顶嘴。
他踏上一辆布满尘灰的自行车,往嘴里塞上一个那时候无比珍贵的橘子,然后带上防毒面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沙尘非常大,安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
突然,自行车撞到了什么东西,安一个踉跄摔倒了,顿时袭上了一身尘土。他站起来,扶了扶防毒面具,然后拍拍身上的灰,準备跨上自行车时,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轻轻地走在街道上,带着一个白色的口罩,她周围的尘灰似乎都不舍得落在她身上。安看入了神,一只猛兽在他的胸膛猛烈地跳跃着,他知道他要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一声口哨声把安拉回现实,两个痞子站在街道旁对着叶发出坏笑,叶瞪了他们一眼,随后继续走,两个痞子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跟了上去。安迅速踏上车追了上去。就在痞子即将追上叶时,一辆自行车一个漂移卡在痞子们身前。
“你他妈给我让开,”其中一个头发染成屎黄色的胖子说道,“别挡我们疤哥的道。”
安看了看他身前的两人,事实上,他的腿都已经吓软了,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将防毒面具摘下,装出一副威武的样子,他盯着屎黄色头发旁边的那个刀疤。
“你小子想要干嘛,天下乱不乱,疤哥说了算……”屎黄色头发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那个刀疤制止了。
“啪!”安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自行车上,安甚至听到了有东西断裂的声音,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骨头还是自行车,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肾上腺素分泌完之前鼓起勇气。
黄头发二人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安以为自己唬住他们了。但随后,刀疤一拳挥了过去,直接砸在安的鼻子上,两股热浪瞬间涌出,安跪倒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安平生最看重自己的鼻子,那挺拔苍劲的鼻子将所有的骄傲都高高架起。
安爬起来,慢慢地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刀疤扬手又是一拳。
这次安爬都怕不起来了,正当痞子准备去找叶时,却发现那个女孩竟然没有离开。她声音很小,却很坚定地说道:“我已经报警了。”
痞子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悻悻离开了。
叶来到安的身边,没有说话,安抬起头,他知道现在自己灰头土脸的的样子,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叶看着他,然后伸出了手,
好面子的安不愿接受一个女生的帮助,他没有握住叶的手,但安坚信他看到了叶的嘴角有一丝笑意。
安保留了他一贯简短的作风,他大步走向自己的自行车,,他感到了有一道目光在身后,一直追随着他。
走了几步,安突然回头说:“你……你好,我叫安。”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叶此时正看着他,微微扬起嘴角,浅浅地说:“你好,我叫叶。”
星辰纪元之二
大雨侵袭了整个世界——不过这个世界不是指地球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看星星,其实,地球也是一颗星星——
不过,对你来说不是。
对我来说,亦不是。
我拿出一根雪茄,但是没有将它点燃,我只是将它放在嘴里,以此,来驱走眼泪的咸湿。
为什么会落泪?
我早已没有了任何关于你的回忆。
但是在某一颗星星陨落之际,我还是会想起你——尽管,我不知道任何,关于你。
山上被松树所包裹,我一个人披着月光,慢慢地向上爬去。
寺庙中,三柱檀香静静地烧着,烟悠悠地冒了出来,如银蛇一样在比例最科学的空气中扭动着。
他身披斗篷,坐在地上,背对着我。
“你还是来了。”他没有转过身来。
“对。”
“要我猜,是放不下你的那段记忆吧。”他缓缓开口。
“你原来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我逼问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檀香被烧完。
“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地极派?”我强作冰冷地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他依旧一言不发,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要密钥。”我不能确定他会不会给我,这几十年间我一直在向他询问密钥,可是他从来没有告诉我,
但是这一次,他告诉了我。
我没有再问下去,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了。
“等等,”
正当我准备出去时,他叫住了我。
我转过身去,却发现他已经转过身来,不知何时他已白发苍苍,那浑浊的眼睛里面闪着什么东西,也许那是泪。
“时机已到。”
在接受完联盟记忆检查后,我登陆医疗系统,在线接入一个AI医生。
说实话,这年头,AI比人靠得住。
我没有废话,直接询问关于局部记忆清除后的后遗症问题。
“即使是出错,也只会是您多损失了记忆,但绝不可能关于任何已删除记忆的闪回之类的,如果确有此类症状的话,我可以为您检查您是否有臆想症……”
“我可以查一下关于改造计划的就医记录吗?”我问道。
“可以的先生,请稍等……等等,先生,系统上面并未显示您接受改造手术的记录,上面显示……喂,先生您在听吗……”
我愣在原地。
我知道是他。
于是我第一次上山找他。
“对,是我干的。不过我并没有清除你的记忆,我只是把它加密了。”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为什么这样做?”
他没有回答。
“难道……我是一个地极派?”
他依旧没有回答。
“那你把密钥给我,我去清除它!”我失控地怒吼道。
“不要逃避,不管是你的过去,还是你的将来,”他永远只是这一句话,“时候未到。”
如今,我终于拿到了密钥,这是解开过去无数个让我不眠的困扰的时候了。
但是,我却不敢将它接入我的记忆——我害怕我是一个地极派,我害怕我所深爱的星空会被自己亲手毁掉,我害怕我会在完整的那一刻破碎。
我闭上眼,记忆如潮般涌来。
光速纪元之二
此刻夕阳正在下沉,整个天际都将要燃烧起来。
安吃过晚饭,早早地出了门,他没有对他的父亲说出他的行程,事实上,他的父亲也早已经因为工作的繁重而对这个令他失望的儿子不怎么在意了。
安对所有人都隐藏了他的父亲是太空城总设计师的身份,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或显摆的,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安与他父亲的观念相悖,安并不想离开地球,而这让他的父亲也十分头疼,他们都觉得彼此不可理喻。
为此,他们还大吵了一架。
那一天,安像往常一样出去看星星,那是他最喜欢干的事。
“你又要去干嘛?”安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厉声问道。
“没必要你多管。”
“没必要我多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去看那些无聊的星星吗,你看看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想想怎么上个太空城!”安的父亲一下子暴跳如雷。
“哼,”安冷笑一声,“太空城,什么都是太空城!你上了太空城又能怎么样?你一心只想着你的太空城!母亲病重的时候你陪过她吗?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安的父亲一下在沉默了,因为安的母亲,安已经不待见他了。
“好,我不会管你了,你去看你的狗屁星星吧。”安的父亲转过头去,点燃一支烟,将它夹在手指中,慢慢地看它熄灭,却未抽一口,他找出一瓶浑浊的酒,一醉方休。
喝到一半时,他隐约看到了没能陪自己白头的妻子,他怔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酒,任凭泪流。
为了与叶的约定。
今夜的空气出奇的好,安踏上车,来到叶住的街。还隔着一条马路,安便看见了叶已经站在了咖啡店的门口。叶也注意到了他,开心地向他挥挥手,安笑了笑,一下吹着口哨冲了过去。
不过安的口哨声可没有黄头发的口哨声响亮。
黄头发抬起头,发现了那天的那个多管闲事的安,安与黄头发同时愣了一下,随后安大喊一声:“上车!”
黄头发也在那一瞬间向安冲过来,安使劲一蹬自行车,便“嗖”一声射出去,黄头发扑了个空。安来到叶身边,叶迅速骑上车,即使穿着裙子,动作也依然潇洒自然,上车时长发一摆,看得安都愣住了。
“还不快走!”叶轻轻地掐了安一下,安笑着登起了踏板。走的时候还不忘回望那个黄头发胖子一眼,順便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比星山很快就到了。尽管整个世界依然被蒙在一片灰色的尘土之中,不过今晚的天空,似乎不在这个世界里。
这说不定是人类在母星地球上面最后一次仰望这样清澈而又迷人的星空了。
待到最后一片云浮上来将夕阳的最后一缕光吞噬时,夜空突然寂静下来。安和叶坐在比星山上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整个山谷也都等待着。
虔诚。安喃喃道。
希望。叶却说道。
比星山是星城最好的天文观测点,但自从环境剧烈恶化后,这个昔日繁华的山一下子空荡寂寞起来。今晚,它依然如此宁静,不过,这并不同于往日的宁静。
周围只有风的呼啸声,安不知道是否是这风暂时驱赶走了阴霾。风吹得两人的头发一起律动起来,安没有发现叶的头发已经飞到了自己的胸前,他只感到了两人心跳的频率。
唰——
终于,星空在这长时间的沉默后,一颗闪耀的陨石从天际向下坠落,划破了宁静的天际,深蓝色的夜空开始出现了一颗一颗繁星,它们忽明忽暗,点缀着浩淼的苍穹,那股璀璨,深深坠入了安和叶的眼眸。安看向叶,他知道叶此时已经完全沉入整个星空了。他轻轻地说道:“你知道吗,在很多年前,人们看见流星时都要闭上眼睛许愿。”
叶望向安,什么也没有说,慢慢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眼睛。直到她把手抽出安的手抱在一起时,安才意识到她牵着自己的手,叶也不由得红了脸,安勾勒下嘴角,也闭上了眼睛。
流星的尾巴久久没有消失殆尽,依旧挂在天边。
叶慢慢地睁开眼,望向眨着眼睛的星空,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天空:“真的可以实现吗?”
繁星只是一个劲地眨眼。
多年以后,安也没能忘掉这个场景,他知道,叶的愿望,就算他无法帮她完成,他也要一直守护下去。
安撩起额头前的刘海,然后躺在山坡上,问:“你许的什么愿望啊?”
“告诉你了就不灵了。”少女眨着狡黠的眼睛说道。
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想去太空城吗?”叶突然问道。
“太空城,”安显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没有反应过来,“额……怎么说呢,还好吧,毕竟太空城那么好,大家都想去呢。”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待在地球上,哈哈到时候房价就不会像现在那么贵了,到时候我把整个星城都买下来,你有空就来玩,回来……回来……”安打趣地说道,但却不知怎么就哽咽起来,叶也轻轻地哽咽起来。
陨石的尾巴消失了。
安知道,总会有分别的这一天的。星星似乎一下子黯淡了下去,繁华开始褪色。
“对不起,我要去太空城。”叶说道。
“我知道。”
叶是整个学校里面最优秀的人,她也是最应该去太空城的人。
没什么。安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紧紧搂住了叶,他看到了叶的一滴眼泪无声滑落,他突然觉得,这世上有比星星更美的东西。
就像一场在狼狈中收场的音乐会,观众提前退场了,不过还好,星空还挂着几颗星星。
繁星点点,不是天际的眼泪,而是那遥远征程的一个信号,或者说,一个灯塔,指引着人类踏上未知的旅途。
而最后挂在苍穹的几颗孤单的星星,是没有归家的人们,最后的挂念。
星辰纪元之三
其实你并不爱星星。
也许你也只是渴望一场大雨。
到最后我才发现,是你,一直守护着我。
天上划过的星星,会是你吗。
我睁开眼,泪痕未褪。
是那次事故。
是那个地球。
是她。
原来,我一直是一个地极派,我一直深爱着地球。
我几乎在同一时间陷入了疯狂——假如我没有这一段记忆,我就会继续安稳地生活在太空城中,我就会继续爱着这片星空。
可是,这些记忆,告诉我的确实:我是一个地极派。
究竟什么是我想要的?究竟什么是我深爱的?!
“不许动!解除一切武装!”一群全副武装的联盟探员与士兵冲了进来,但是我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一切都不重要了。
待联盟探员将我控制好后,缓缓走进来一个人——是他。
“怎么,先加密我的记忆,然后让我解除加密,再将我卖给这些条子?”我冷笑道。
“您已经因为涉嫌反人类反联盟被我我们逮捕,您有权保持……”旁边一个探员对我喊道,但是我并没有理那些探员和士兵,只是看着他。
“为什么?”我淡淡地问他。
他没有说话。
“难道你就那么沉默吗?一直以来,你就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回答我啊!为什么!!”我愤怒地冲他吼叫,吼到几乎失声。
“带他走吧。”他对一个探员摆摆手。
探员拧過我的身子,我被押着,一步一步地经过他身旁,将他甩在身后。
“等等,”他突然开口,撕开了这无比凝重的空气,“安,我一直希望你好。”
我听出那语气里的异样,那是哽咽吗?
“我也一直希望我知道,父亲。”
我被暂时关进了联盟最高监狱,他们正在审查我的相关资料。
被关进去了的我却依旧无法让自己清静,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面回荡着。
“地球还是星空?”我无法让自己不去逃避。
监狱里面投射出来星空的全息,我看着这寂静的夜空,只属于我一人的夜空,我想起了那年和叶的相遇,也想起了和叶一起看的星星——那时的星星多么不一样啊,尽管这里的星星如此澄澈清晰,似乎没有一丝杂质,但是始终没有地球上看的星星那样真实。我想起了那次事故。
许多问题,没有答案。
光速纪元之三
“时光总是莫名地烦躁,它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人们总是抓不到它的尾巴,只有看着它的影子,仿佛透过影子就能看到从前的自己。这个时候人们就会感慨,我没能珍惜这一切,于是在人们感慨的时候,时光的尾巴又悄悄溜走,其实在人们低头看时光的影子时,他们不知道抬头就能抓住时光的尾巴,而人们依旧固执地认为自己其实是在抬头寻找时光的尾巴。就如同我们现在一样,我们抬头望天空,去寻找新的星球,新的环境,新的家园,甚至去创造新的生活,我们就像那些捡拾时光的影子的人一样,错误地对待正确的事。
所以,与其在这里听这无聊的讲话,还不如现在收拾东西,该回家的回家,该去太空城的去太空城,该放手的放手,该离开的离开。”
这一次安并没有被从礼堂轰出去,而是他自己走了出去,他的演讲并没有激情,也没有技巧,声音平淡的甚至带有一丝瞌睡味。他知道,毕业典礼结束后,就是分别了,不,永别。
所有关于太空城的工程已经全面竣工了,就在冬季到来的时候,联盟已经宣布了第一批移民计划的正式开始。
不出所料,像所有狗血爱情剧一样,叶被选上,安被落下。
美好的时光就像雪花一样飘落,稍纵,即逝。
这次的故事,没有蝉鸣,没有麦浪,没有眼泪,甚至连叹息,也只轻轻一声。
整个星城漫天雪花,星城的人们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人们暂时忘记了要分别的痛苦,比星山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从远处看就像一大片云朵。这也许就是自然送给人们最后的礼物了。
“还是没能下一场雨呢。”安说道,声音里面带有一丝沙哑。
“哎,没关系了吧,也许,雪就是凝结成的雨。”叶轻轻地说。
是啊,如果是雨是天边的泪,那么现在漫天的雪花,连泪都那么沉重,却又不愿意展示出心中的悲伤。
“要走了对吧。”沉默过后,安终于慢慢的开口。
“嗯。”
“还回来吗?”
沉默。
一片雪花,慢慢地落在叶的头发上,安不禁想去摘掉它,一不小心,又问道那股发香。
“安,你看那星星,他们一直在那儿。”叶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就这样走啊走,一不小心就白了头。
在寒风中,远航的人们启程了。叶因为其优异的考评结果被安排在普罗米修斯Ⅱ号恒星级太空城,这是整个太空城群里面最好的太空城。
登陆舰艇准备发射了。
“5……”
叶回望地球一眼,最后一次看这颗蓝色星球,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4……”
叶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会不会知道地球上还有人爱着她。
“3……”
她不知道安到底有没有来看自己,最后一次。
“2……”
最后一次。
“1……”
接着,叶紧紧闭上眼,一大片光亮出现,周围的尖叫声叶都全然不知,翻天覆地的旋转叶也没有知觉,她轻轻地,坐着,等待着,叶不知道死亡是这种滋味,她的脑海里面闪过无数的影像……
安,安……叶的脑子里闪过最后的画面,就是安笑的模样。
亮光越来越强烈,仿佛要吞噬一切,不过随后,一片黑暗笼罩了所有的所有。
叶慢慢勾起了嘴角。
没能赶到。
安醒的那一刻,时钟已经指向十点了,安慌忙起来,朝外面飞奔而去。
他决定送叶。
他飞驰到楼下,骑上那辆自行车,朝发射场方向使劲蹬去。但是却立马摔倒了。
“哟哟哟,这是谁呢?”一声安无比熟悉的口哨声后,黄毛胖子和刀疤出现了。
“不要拦我!”安朝他们吼道。
黄毛和刀疤相视一笑:“老子今天非要拦你。”
说完,便向安扑了过去。安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被死死按在地上。刀疤拿起棍子就往安身上打去,安使劲全身力气向黄毛那里使劲一推,然后迅速向反方向拉拽,挣脱了黄毛,但是刀疤的棍子已经劈了下来。
“咚!”不偏不倚,砸在了安的脑袋上。血瞬时涌了出来,黄毛和刀疤都吓愣住了,他们丢掉棍子,很快逃走了。
安顾不上头上的血,骑上自行车就往发射场赶去,他越蹬越快,终于赶到了发射的时候,他对着那艘登陆艇大声喊着:“叶!叶!我在这儿!”
……
天际传来了一声巨响,红光霎时布满了。
没有人会过多地关注一个小型登陆舰艇的事故。
安知道。
可是安也不知道。
星辰纪元之四
暴动发生的如此之快,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地极派的人们几乎在一夜之间占领了一切,各地都有一个复杂的地下分组织,这些分组织迅速组成一个整体,多点起义,势不可挡。这些地极派竟然渗透了所有行业,所有地区。联盟无力阻止这一起暴动,因为联盟自身内部就有许多地极派的人,联盟如同被白蚁功溃的大堤一样,千疮百孔,却只得看着大江冲垮自己,奔涌而去。
我所在的监狱是最先被攻占的,于是被解救出来的我亲眼看见了地极派们如蝗虫般的攻势。此刻有无数的人们想要加入地极派,但是都被一一拒绝。
“此次联盟出台的记忆检查法令使我们能够真正区别出谁才是真正的朋友。”
被逮捕的我自然被视为地极派的朋友,地极派首领亲自接见慰问了我们。
“你们都是好样的,抵挡住了他们的攻击,现在,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首领富有激情地说道。
在首领离去之际,我突然叫住了他:“首领,请问……我们之后的打算是什么?”
首领夸张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的朋友。我们即将出发去地球,地球万岁!”
我很快便加入了志愿军的队伍,虽然我并没有问题的答案。
我需要找到答案,即使并没有答案。
地极派们一路高歌猛进,但是他们并没有刻意去摧毁太空城。最终我们打到了联盟总部。所有人都逃跑了,我们占领了最高点,然后把联盟的巨型标志从大楼上面推下去,随后插上了地球的旗帜。所有人都开始欢呼,不过我一个人坐在旁边,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这儿有人!”突然一个士兵大声叫道,我们都涌了过去,看见一个老头坐在最高指挥室里,将门紧紧反锁——父亲。
“拿激光武器!”首领喊着。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等一下!”我突然喊了一声,“我来处理。”
大家安静了,都看着我,我慢慢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很意外,门竟然开了,我走进去,首领摆摆手,于是没有一个人跟上来。
偌大的房间,被漆成雪白。他坐在里面,背对着我,桌子上,摆放着三柱檀香。
“我希望我们不会再见的。”我缓缓开口说道。
他还是不说话。
“错了的滋味不好吧,”我看着那燃烧着的檀香,“这就是你想要的太空城?”
“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他終于开口,转了过来,凝视着我的双眼。
“你还是太固执。”我说道。
“我至少有信仰,我的一生都在为这个信仰而奋斗,你呢?你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搞不懂。错了对了又如何?”他冷笑道。
我握紧了拳头:“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你以为你就是神?这么些年来你总是将你自己的方式思维强加在我身上,你总是自以为是,你……”
“那你呢,”他打断了我愤怒地控告,“你不是一直都按着别人的生活在过吗?”
我愣住了。
“所有人都有他们的信仰,或简单,或伟大,或平凡,或奇怪。但是你没有,你这一辈子,都不敢按照你自己的信仰而活,你,永远在逃避,永远只是一个懦夫。”
“我不是!”我从腰间拔出枪,对准他,“我不是……”泪珠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眶里面滑落,我紧闭着双眼,不想去面对这一切。
“没什么,孩子,你要试着去面对它。”他慢慢地对我说道,“杀了我,完成你的使命。”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不,不……”
“孩子,答案就藏在你的脑海里。”他看着我,我从未如此凝视过他的双眼,我一直以为这双浑浊的眼睛是一直冷漠无情的,可现在,它们是如此清澈,如此深情。
他夺过我的枪,我竟看到了他脸上的笑意。
檀香燃尽。
我再一次接入自己的记忆之中,在深处我发现了另一个前所未有的记忆。
那是我父亲的记忆。
“假如你已经看到了这段记忆,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从未进入过别人的记忆,这种感觉很奇妙,你就是一个旁观者,站在远处看那些早已发生过的事,你无法改变它,但是你也许能够改变你自己。
……
昏黄的小屋子里面,父亲和一大堆人聚在一起,四周弥漫着地球的气氛。
“好了,各位,”我的父亲开口说道,看来他们是在开什么会议,“这是我们关于考文垂计划的最后一次会议,
不用多说,联盟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我们手上掌握了大量联盟的绝密资料,现在已经查明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在xx号太空发射装置上面故意破坏了燃料装置,但是他们没有进行检修,反而换上了一批我们的人,联盟的意思非常明确,他们想借此找出我们的人。会议现在已经以12:7决定,按兵不动,不暴露自身。本次行动代号:考文垂。考文垂是二战中英国的一个城市,当时盟军在已经破解了德军的密码,但是他们却没有采取任何的防御或转移措施,只是任德军轰炸,来造成迷惑德军的假象。朋友们,我们现在就是做出了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必然有牺牲,但是请大家相信:地球万岁!”
……
“姑娘,你真的想去太空吗?”父亲问道,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叶。
“对啊,去太空一直是我的梦想。”叶轻轻答道。
“可是在太空会有很多危险的,困难重重,稍不注意就会丧命,其实现在技术还并非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你真的愿意拿生命去冒险吗?”
叶沉思了一会儿:“我愿意。”她双眼望着星空,坚定地说道。
……
“老大,嫂子病危了!”
“什么?!”正在做研究的父亲一下子将手中的资料全都撒在地上。
“是啊,您快回去看看她啊,老大,再不去的话,可能,可能……”
父亲握紧了拳头,看着桌子上的那些资料……
“我实在是走不开身,你先回吧。”父亲从牙缝里面强挤出这这句话,然后毅然转身,他不停地颤抖着,他在嚎啕大哭。
这是考文垂计划最关键的一步,他怎么能走得开身?
这是他生命里最爱的一个人,他怎么能舍得离开?
……
父亲正与某个人在交谈,那个人就是现在地极派的首领。
“必须要由他来做。”父亲说道。
“非要让您……”首领欲言又止。
“对,必须让我死,这是计划里面最关键的一步。这样才能够让他找回自己。我已经是一个无用之人了,我只希望他能够坚守他的信仰。”
“可是……”
“没什么,他会知道的,他有信仰,我一直都知道。”父亲望着远方。
……
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本来不需要有答案,本来就没有答案。
我终于找回了我的信仰,终于找到了答案。
至于信仰是什么,我坚守它就够了,你说对吧,叶
至于答案是什么,并不是那么重要,你说对吧,父亲
光速纪元之四
“其实,只有在地球上看的星星,才最美啊。”安望着星空说道,仿佛叶就在他身边。
尾声
星空折射出了繁华而孤独的世界,也折射出了自身的那么美好又可惜的、一颗一颗。折射出了文明,折射出了罪恶。折射出了人类最大的欲望,也折射出了人们最初的梦想。
折射出了星城,但已不是最初的星城。
最初的星城,沒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