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明
你躲在洗手间里,漱口,用了盥洗台上的杯子。
你感觉杯子有些不干净。杯口好像有污渍。你尽量嘴不碰到杯口,却见杯里有更多的黑点。不知道这个杯子是谁用的,两个并排着,各有一支牙刷。不是母亲的,就是父亲的。你用手把杯口洗干净,再伸进手去将杯里面也洗干净,还将杯子翻过来,杯底朝天,洗得白亮亮的。不知晚上母亲或父亲用的时候会不会感觉出不一样来。
两个给了你生命的人,如今却很是陌生,让你的每周两个电话都成为难事,觉得不知说些什么。问身体好些吗,总不是你要的答案。母亲老毛病,睡眠不好,整夜做梦,有时整夜睡不着。最近半年,自舅舅去世以来,状况好像更不好,后来脚又疼,走不了路,每礼拜去附近医院骨伤科看病,包扎,配药。脚上的鞋子,一只蓝的,另一只则是红的,比较大些,因为纱布包扎得厚,小了穿不进去。吟儿问,阿婆的两只鞋怎么不一样?母亲说了,女儿好像明白了。母亲对着吟儿说,老是记得你的,你要给阿婆打电话哦。吟儿点点头。今天是三个人一起来的,这半年来,有几次是你和洁,有一次是洁一个人来的,买了菜,水果,有几次是你一个人。洁会烧菜,你来了,不会烧菜,只是听她们说说话。半月前那次,开车送母亲到翁村去理了发。脚疼,不便出门,很想理个发却不能,自己都嫌弃自己了。那天都顾不了吃午饭,先去洗头理发。在翁村菜场背后,老的学堂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开了个理发店。女人很勤快,除了理发,还修剪塑料产品。老公在外做工,不常回来,有一个儿子,受了伤休学在家。母亲对她很夸赞,说有理发手艺的人都很好,还有一家也是。母亲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在她眼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过渡色。就说今天的菜,洁一早从菜场买来,然后洗,烧,忙乎了半天,母亲也不夸,吃了一筷子牛肚,直说膻气重,弄得一碗牛杂只好你一人吃。从母亲的个性可以看你的个性。也许,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个不会夸人的人。
已是第二遍看《芳华》了。上一次和洁一起看,看得心潮起伏,泪流满面。出得影院,写了几句话:这是这个冬天带给的惊喜。“老炮儿”没让我们失望。宏大的时代背景只是背景,最动人的依旧是人性,细节,或说是人性中的良善。最动人的那句台词是:“能抱抱我吗?”
其实你想说的是,让你泪流满面的是这一句台词。但,又不止是一句台词。
这次和洁一起陪吟儿看。吟儿坐你们中间。你想尽量平静地看,看“老炮儿”如何摆弄镜头,如何处理细节。画面很美,舞蹈演員露长腿挺胸跳舞,很美。洗澡很美,穿白色胸罩很美。战场很血腥。战士的血肉身躯与炸药一起爆炸横飞,无数平民子弟是战争双方政治机器的牺牲品。这一切还只是背景: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空间。每一个时空,都没有好坏,都不能感动人。感动人的唯有人性,唯有细节。每一个时代都会有善与恶。那个时代产生刘峰是必然的,因为向善的人被教育成以为这样才是正确的。欺侮弱小也是顺理成章的,因为人生来就有这样的基因。何小萍是个弱者,周围是有着优越感的强者,比如高干子女,比如强大的组织。而当刘峰不自觉中也成了被欺侮被凌辱的弱者的时候,唯有同样的“弱者”站出来大声宣布:刘峰,明天我来送你!这句话无意中触动了你心中隐秘而柔软的部分,你流泪了。你想到的是许多自己经历了却没来得及捡拾的点点滴滴,你早先抑或最近所经历的委曲求全。这样的时候你感到无援,孤独,却也感受到这种坚守的价值。你任由眼泪顺着它的路径自由落体,而不去擦一下,只是怕旁坐的女儿发觉。不是怕她笑话,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你流泪了。你的泪风干了,主人公的命运还在继续,刘峰,何小萍,都被抛到了战火里,死里逃生,一个少了一条胳膊,一个经不了大起大落而抑郁了。这时,你没有流泪。当何小萍穿着精神病号服随着文工团的音乐翩翩起舞露出甜美笑容的时候,你没有流泪;当城管队的人将刘峰的假肢卸下把他摁倒在地的时候,你没有流泪。何小萍穿着20世纪90年代普通妇女的服装,与踏三轮替书店送书的打工者刘峰坐在一条长椅上,那好像是某个老工厂的走廊,墙壁有些斑驳,长椅是老旧的,刘峰和何小萍也是老旧的。小萍说话轻轻地,刘峰也是平静的,平和地聊起过往,一切云淡风轻。小萍问,刘峰,你还记得你下放连队前的那个晚上,我来送你。那晚,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可是没说出口。刘峰问,你想说什么?小萍嘴唇动了动,好久才说,那天,我本来想对你说:能抱抱我吗?——她轻轻启动嘴唇,轻轻送出这几个字。这时,你任由眼泪决堤而下。你不想让女儿看出,你流泪了。《绒花》的歌还在唱,影院的灯亮了。你站起来,洁对吟儿说,看你爸的眼睛,红红的。
善良是善良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是你第二遍看《芳华》后,写在微信上的话。其实,北岛说的是“高尚”。
当这个文化局长,算起来,半年了,却感觉时间很长。前天晚上,一场全新的瓯乐演出令人耳目一新。北上广不少专家都来了,趁着这个机会要给几位音乐专家发聘书。十一点到达酒店,是个小型的座谈,五六个人,这让你有些放松。先一一握手,却没记住到底谁是谁。一一为他们颁发证书,聘请他们为瓯乐团艺委会成员。听他们发言,一个个说下来,开始还一头雾水,两三位听下来,算是弄明白了。简单说就是,瓯乐艺术进入大都会著名博物馆的计划,并申请“国家艺术基金”立项。座谈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半左右,也就是说你参加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讨论。这一个半小时,才感觉自己在做着文化局长的事。虽然至今还是没记住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声音,他们讲的话,你记住了。戴指挥有留美的经历,谈到“博物馆计划”踌躇满志。他保养得很好,留着密而黝黑的大胡子,让年轻的他增加了说话的分量。他显然是这个“艺委会”的核心。朱教授的嗓音很有特点,有一种金属的共鸣,音域显得很宽。你给他指出这个特点,他也挺受用的。最年轻的专家(你还是记不起他姓什么),却是讲话最慢条斯理的,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很清晰地送达听者的耳膜。他似乎还是一位演奏家。他对于传统文化,对于瓯乐近乎崇拜的语气,是真诚的。他该是一位称职的大学教师。下午因为有一个会议,你没有陪他们一起去上林湖参观越窑博物馆,却可以想象他们见到秘色瓷时的情状,然后大家对“博物馆计划”更加信心满满。
旧年的最后一日,想起手头还有张一百元的书券,便到了书店。众多的书里,这个书名吸引了你:《你们为什么总是看错人》。直觉告诉你,是一本洞悉人心的书。实际是一个媒体人的读书笔记。近些年,王烁只读英文书(几乎),而且多数是英文世界新近出的经济、社会、新知类书。推荐语说:他先我们一步接触到了这个世界前沿敏锐的思想资源。站在这些书上头,就能看到更真实、更浩瀚的宇宙。翻了若干篇目,觉得自己阅读面窄小,也许通过这本书,可以窥见另一个更大的世界。就拿下了。另一本是杨伟光口述实录《我在央视当台长》,或许对做好文化局长有些帮助。
准备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展示台,有一些打折的书。听一个孩子说,爸爸,老师要我们买这个词典。又听见一个男中音回答,很温和,很沉稳。瞥了一眼,架着一副眼镜,系着围巾。是你先前的一个学生。脑子里立刻出现他名字中一个“熊”字。这时脑子的转速快得简直无法表述,下面的一系列想法,打出来是一长串,其实就在0.1秒之间:你想喊他“熊”,但很快他的姓名完整地出现在你脑子里,他名字里有个“雄”字,不是“熊”。他是一个有着很多鬼点子的机灵孩子,也很调皮,上课不太安分,有一次被你狠狠打了几个耳光,结果他爸妈脸色铁青地上门来质问你。时间真快,现在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很快又看了旁边孩子一眼。你心里希望看到一个小时候的他,却让你失望,那孩子跟小时候的他不太像。你想打招呼,几乎已经喊出来了,然后他与你的对话以及向他儿子介绍你的话都出现了。但还是没有叫出声来。你装作翻看另外的书,身子移向另外的地方,随后在高大柜子的后面消失了。
听他们说,你好像死过一回了。
现在他们坐在你的床边,给你端来白水,切成小块的西瓜,都是稀释酒精的。你像個病人,半坐着,变得很听话。咕咚咕咚喝水,用小勺子舀着西瓜。西瓜味道不错,连吃了好几小碗。远方来的朋友拿来一颗棕色的大药丸,多大呢,橄榄那么大。他坐在床沿上,在你的面前将药丸掰成小碎块,像捏着橡皮泥,动作很细致,又很有劲,一小块一小块,大小均匀,掰成十来块。你知道他掰了给你吃的,心想着,他的手是不是干净?他边掰边说,这个对心脏有好处。原来远方朋友怕你心脏出问题。你感觉心脏一点也不会有问题。平时累了偶尔前胸有些小异样,神经好像牵住了,但这会儿绝对没有。朋友让你分两次将小碎块吞下去,你虽然心里还想着可能不干净,行动却很配合,咕咚,咕咚,十几个小碎块和着水,与烧酒、杨梅混一起去了。
省城来的领导坐在对面床上,没怎么说话,只轻声问你,现在好些吗?见你谈笑风生,他说了一句,现在没问题了。看来刚才有问题,而且很严重。一旁的兄弟见你不解,语调里犹带着惊悸,刚才你把大家吓坏了,面孔蜡白,满头冷汗。他还做了一个歪头翻白眼的动作。有这么可怕?记起来了,喝了几杯杨梅烧酒,有些头晕。对了,面前放了一杯白水,远方朋友让你喝白开水,他用杨梅酒敬你。对,那时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心想,怎么让你喝水?忽然冒冷汗了,摸了一下额头,就在此时断片了。从他们的神情和描述中,可以还原一下当时的片段:远方客人要敬你酒,你却头一歪,也许还翻白眼了,脸色发白,虚汗淋漓,身子发冷。同席的人们大惊失色,有人过来扶你。有人提议掐你的人中。有人说,快送医院。你缓过来了,但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车子里。一人扶着你,问要不要上医院挂盐水,你恢复了意识。但你表现出惊人的清醒,让驾驶座上的人下来,她是喝了酒的,不许开车,刚才就是你让她喝酒敬远方客人的。你给今晚演出的人讲,你太棒了,太不容易了,如此宏大璀璨的舞台,你就一个人,一张嘴,却震住了整个大剧场。你还说,最好再放一点;可以再放一点。你坚持不去医院,没毛病,去那干啥?
最近做了一个大活动,也算圆了一个梦。在新单位,没闲过,加上这个事,因为是自己牵的线,只好亲力亲为,累得几次想打退堂鼓。中午的时间必须属于自己,闭门,拉上窗帘,闭上眼睛,居然还能听到鼾声。跌跌撞撞两三个星期总算过来了。今晚是最后一场戏,邀请的领导都握过手了,宴请席上几位大腕明星音量开始高了,几位爱追星的领导也和明星合了影了。饮料已过了N巡了,按计划准点发车,直驶大剧院。说好七点一刻当地领导在剧院迎宾厅等候嘉宾的。小车开道,驶得飞快,你却让司机慢一些,怕快了,若地方领导晚到,也尴尬。剧院入口戒备森严,车队却如入无人之境,畅行无阻。直抵9号门。你看到前面的小车里走出熟悉的身影,是当地领导,心里说,正好!人算不如天算。眼见得各项准备似乎滴水不漏,到了开场前10分钟,观众席却坐了还不到四五成。不停地从台一侧察看观众席,期待最后的几分钟里能坐满七八成。剧院的人说,大厅有不少人,赶紧广播催他们进场。启动预案,将坐在楼上的机动部队拉下来填楼下的空。节目够精彩,舞美够炫,无可挑剔,几近完美。场上场下气氛欢洽,其乐融融。这一场活动总算过去了。也累了。这段时间弦绷得太紧了,有时都心疼自己,图啥呢,这么折腾,这么辛苦,这么憋屈。都是说得来的人,出去喝一盅,放松放松。就一同去了。
同人从家里搬来杨梅烧酒。为防坏肚子,先要了两颗烧酒杨梅。上好的杨梅,个个果大色紫,泡在烧酒里快一年了,酒精都进到杨梅里了;而烧酒呢,也变软了,变甜了,杨梅的糖分析出,混在酒里了,白酒成了红果酒了。皱着眉头吃下两颗烧酒杨梅,胆子更大了。喝了多少杯杨梅烧酒,忘了。先是感谢,感谢领导,感谢同人,一轮下来好多杯吧。再发动同人谢领导,同人谢同人,再好多杯。边喝边想,两颗烧酒杨梅垫底,肚子不会有问题。还想,杨梅酒度数不高了,甜甜的,软软的,不把杨梅酒当烧酒看了。在领导看来已经该刹车的时候,他提出让你喝白开水了,已经有些晚了。正是这个时候,你感觉自己冒冷汗了,身子发冷了,不省人事了。一位兄弟还说,你那时皮肤都是冷的,紧捏着拳头。还不把他们吓死?
省城领导也是兄弟。坐在对面的床上,看着你,不动声色的样子。过一会儿,又问你,现在好些吗?你反问他,你看我有事吗?你靠在柔软的大枕头上,对着他说,那时候,只觉得出虚汗了,后来就不知道了。又说,如果那时过去了,一点没痛苦,也挺好。是对他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你此时一点也不后怕,如果真的不再醒来,也没有太大的遗憾。不是有谁说了,五十多了,只欠一死。五十多了,该经历的差不多都经历了,该有的也差不多有了,真的不太有遗憾。未能为父母养老送终,是个遗憾,好在还有弟弟。女儿刚踏上社会,却也是个有独立精神的人,感情丰富又理性坚韧,她会很好地照顾自己,也会很好地孝敬她妈。妻子失去了你,自然是很痛苦的。想到你不在的日子,听不到你的鼾声,她会睡不安稳,你突然走了,她该怎么办呢?当然只有让时间慰藉她的心了。父母老年丧子,本来羸弱的身体更雪上加霜,苦境更不堪。至于所谓功名,不值一提,倒是一种解脱。一段时间里,茶余饭后人们会说到你的名字,很快便会淡忘。你如同无数凋落的叶子一样,会被风偶尔吹动,然后静静地落在大地的某个角落,成为泥土的一部分。偶尔,当地的报纸或内刊里,会有零星的篇幅提到你的名字,仅此而已。满屋子的书倒成了一种累赘,该如何处置呢?已不是你要想的了,该咋咋的。只是还有一份尚未付梓的书稿,倒是成了自己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最后的礼物了。还做不做首发仪式,或是开一个不痛不痒的研讨会,不是你想的了。会有几个人读它,而且从头到尾地读,一字不落地读,翻来覆去地读,读完了还指出编辑和作者都没有检出的错别字和标点。有几个人,只有几个。但已经够了。
你很快就醒了,在打算送你上医院的车上,你坐上去就醒了,滔滔不绝地说话,指指点点,信口开河。只是没有谪仙人的豪情。若换了他老人家,可没这么顺从,这么听话。他说什么?拿酒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宝马雕车香满路……
你醒了,不想喝了,但还得继续活下去。
老婆说,你是处女座,而且是A型血的处女座。这类人最大的特点,据说是追求完美,结果活得很累。
现在,忽然发现,你这个处女座有了些许变化。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可以放弃一些本来要参加的活动了。对于别人所托之事,你的原则是,尽力而为,办不了的事情不要为难自己。昨天,你带着老婆去宁波,车子仪表系统提示,剩下的汽油还可以跑80公里。要是以前,你会提前加满油,不做哪怕一点点有风险的事情。车子上了高速,仪表提示,剩下的公里数是:60公里。再一会儿是:50公里。这个数据老婆知道了一定大惊失色,但你算着,开到服务区还是绰绰有余的。等快到服务区了,你告诉老婆,要去服务区加油。她感慨道:你已经不是处女座了。哈哈。
你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前天回了趟老家。老妈说你忙的话就不要回来了,你说要来的,带一些鱼啊虾啊过来,陪你们说说话。也就听二老说说话。老妈今天的话题是你的弟弟。为弟弟担心,弟弟工作压力大,晚上睡不着睡不好,弟弟的儿子要去美国留学,需要大笔的钱,现在日子過得紧巴巴的,节衣缩食,为省点汽油骑自行车,去上海不开车坐大巴来回,说到动情处竟掉泪哽噎。然后大骂弟弟的老婆,她的二儿媳,说是二儿媳与孩子一鼻孔出气合起来让弟弟一个人受压力,二儿媳来家了也不帮着做事,只知道拿着手机低头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妈跟你讲这些无理性的话,你只能做一个忠实的听众,甚至不必为弟弟和弟媳辩护一两句,任何辩护只会引发更多的非议。你成了一只垃圾桶,可回收不可回收的垃圾通通收在一起。
老妈说,弟弟像她,性子急。你不知道你像谁。也许有时像妈多一点,有时像爹多一点。现在,逐渐朝着像爹多一点的方向发展着。你不再为无谓的事情争论,世上本没有绝对的是非曲直。你不想要太多的名利,声名会带来一时的光晕,更多却是压力。你不要太多的书,书海茫茫,不能穷尽,只要遇见不多的可心的书,寻找可能深挖的一两口井,一直挖下去,哪怕挖不出水来。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太过完美,儿女的学业,事业,婚姻,也都不再是原来的那套标准。学业不必争第一,也不必赶热门,喜欢是第一重要的。也不一定做公务员,有一个较为稳定的职业,比如现在女儿从事的工作就很不错。干吗都排着队出国,都挤在大城市?比如宁波,不大不小,不远不近,有一点书卷气,有一点烟火气,吃个海鲜拐进弄堂就有。找对象,不在于钱多钱少,三观更重要。是不是缺少进取心?说对了,勇猛精进是一种状态,顺其自然则是一种境界哦。
昨天是父亲节。女儿为你们挑了一个叫“捞王”的火锅店。打着饱嗝,遍寻牙签而不得。服务员说,桌子左下角有个抽屉,里面有牙签。女儿拿出一小包,里面一枚精巧的牙签,与通常的竹牙签木牙签不同,小牙签一头锉刀尖端,可除牙垢,一头刷毛尖端,鱼骨造型刷毛,清除牙缝残渣特别好使。出门,总会有收获,或者是新鲜的感受,或者是新鲜的事物。
三联书店也是女儿推荐的。老爸,你一定会喜欢的。她说。
从三联书店并不宽敞的玻璃门往下走,经过一个隧道般的步道,便有些不知所措了,所谓书海茫茫是也。大体了解了书店的格局之后,脚步落在了人文和外文两类书。先是看到了王佐良的名字,他编译的英国散文名篇新选让你心仪,书名《并非舞文弄墨》,由北京的三联书店出版。然后在陈子善著作《浙江籍》里又见王佐良的名字,并且知道王是上虞人。在外文书堆里,有不少书都有些吸引你,你将它们放在了一只藤篮里。嘴巴开始有些渴了,在吧台要了一壶茶,好像是日式红茶,你只问了价格,并不管其口味,能解渴就好。姑娘反复说,这茶有些清淡,有些清淡,你听懂了,并不改换品种。清淡正好解渴。喝了口,却闻到了甜味,对,是鼻子闻到的,欲回味时,却并无味,很清淡。这种感受很奇怪,比喝白开水还要清淡。明明感受到了甜味,却并无甜味。你本粗人,何尝有品茶的嗜好。茶水,解渴即好。
寻个座位坐下喝茶吧。所有的椅子都承载着大大小小的屁股。唯有两层之间的过道口有几把空荡荡的椅子。过道人来人往,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你,可以做到“目中无人”。坐下,喝口茶,看几页书;看几页书,喝口茶。爱尔兰作家贝克特的《回声之骨》很有意思,你更喜欢读正文后的注释。这样的文本很有意思,是国内文学没有的。爱尔兰人的小说是把《圣经》当作语言的母本的,中国的作家可以把《论语》《老子》《传习录》作为母本,将是一个奇特的文本。我们在文体的试验上仅有不多的作家在勇敢地探索,多数写作一本正经,少了西方文学的色彩斑斓五花八门。藤篮里还有一本美国人写的《作家们》,也是一本文体特别的书,每一章节,出现一两位作家,最后一篇,篇名《音乐》,出现的作家是乔伊斯和贝克特(就是刚才那本《回声之骨》的作者)。那时,贝克特是乔伊斯的秘书。剧本仅有几行字。乔伊斯正在读书。终于,乔伊斯说话了。
乔伊斯:音乐!
贝克特将这个词写在笔记本里,然后两人都安静一段时间,直到
剧终。
你还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由凡至圣:阳明心学工夫散论》。工夫,阳明悟道的工夫,罗念庵渐悟的工夫,邹东廓的工夫。这次放弃了很多书,包括日人著《缠足史话》《宦官史话》,以及多个外国小说。没有好坏,适合才是硬道理。
不知何时起,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的天空总是蔚蓝如洗,更令人称奇的是,白云,空中悠悠着大团各种形状的白云,你盯着它看,它时时变幻着;南山,西山,天际线上,白云排山倒海,如雪的昆仑,又如侏罗纪时期奇奇怪怪的巨型动物,对了,带头的是巨象,队尾是龇牙咧嘴的猎狗狂吠着,成群结队地沿着山脊线和天际线,向着一个方向,进发,进发!